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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也只是个大致的揣度, 没瞧见结果之前,我也不能确定。至于逃婚、抢亲, ”谢思言转头看她,“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陆听溪道:“话本子我看的不多,不过三姐看得多,她总给我讲故事的。什么《天仙配》, 《白蛇传》, 《梁祝》, 还有杂剧《西厢记》…”说着又是一顿。

 无论是《梁祝》还是《西厢》,于她们这些闺阁女子而言, 其实都是□□,三姐也是偷偷看的, 若被孟氏发现,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纲常礼教讲究个“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那等言说反抗宗族包办婚姻、颂扬私奔与私定终身之属的书,均被正统视为乖悖诲谬之作,尤其严防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看。

 其实就是防着她们为着所谓情爱, 罔顾父母之命,有样学样而已。

 但实质上越是越是好奇,三姐起先也是好奇, 弄来了几本偷看几回, 结果发现比什么《女戒》、《女论语》之类的女四书好看多了, 于是罢不能, 后头觉着光是自己看不过瘾,还跑来给她讲。故而她对于男女情爱的见识和论断,大半来自于三姐。

 “你还看《西厢》和《梁祝》?”谢思言突然道,“看出什么道道了?”

 “能成眷属的都是地位登对的。可惜梁山伯那会儿还没有科举,不然若能得中状元,说不得就是第二个张生,未必娶不到祝英台。”

 “你这说法倒也有几分道理,但这也并非绝对。你三姐给你讲《西厢》的时候,可曾说过,那张生的先父是礼部尚书?张家是有底子的,只是张生后来时乖运蹇,这才‘书剑飘零,游于四方’。那张生若是实打实的泥腿子出身,《西厢》的结局哪能那样完满?须知,那崔莺莺可是相国千金,没点家底,如何配得。”

 陆听溪从前还真没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忽然感慨王实甫写作《西厢》时,有些构设也还是向世俗低了头。张生即便最终和崔莺莺终成眷属,也是在中了状元之后了。这大抵就是读书人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了。

 谢思言听她提起《西厢》,就不免想起沈安。

 沈安当初何尝不是想做张生第二,但沈安既无张生家底,又无莺莺倾心,如何比得。

 陆听溪觉着坐在脂粉铺子里跟谢少爷说梁祝说西厢,有些怪怪的,似乎是在合计私奔一样。她随即想起一件事:“你怎知我在此?”

 “你素日常来此采买,我就过来碰碰运气。”

 陆听溪忽然有点感动,谢少爷一个大男人为了见她,竟然溜进了胭脂铺子的后堂。

 她觉着这地方毕竟不安全,回头若是碰见了人就不好了,遂与谢思言说既是言罢事了,还是作速离开的好。

 谢少爷却半分不急,啜着茶说要看她挑胭脂水粉。

 简直无理取闹。

 陆听溪瞬时收起了那点感动。眼下门外守着的两个丫鬟是甘松和檀香,都是平里贴身伺候她的,不会出去说,但这店里的伙计可不好说。一会儿女伙计若是取货回来撞见他们二人相对而坐,岂不尴尬。

 谢少爷一眼就看穿了小姑娘的担忧:“莫急,这铺子的东家是我的人。莫说店里的伙计,纵是掌柜,也一字不敢说。”顿了顿,又道,“我们平见面多有不便,往后若有事约见,就在此会面。这店里生意虽好,但人都聚在前头,后堂这边有几间雅室,都清静得很,寻常无人过来,正适合议事。”

 他见小姑娘双眸一亮,不嘴角勾笑,小姑娘就是单纯,忽然发现往后与他见面如此便利,竟然欢喜成这样。

 然而他这念头才转过,就听小姑娘问:“那我下次来买东西,能给我便宜些吗?”

 …

 陆听溪携着一堆大包小盒出馥斋时,面碰见了左婵。

 左婵显然心绪不佳,往陆听溪身后仆妇怀里抱着的各盒子上扫了一眼,却是吓了一跳,倒是精神不少:“几不见,听溪妹妹竟已这般阔气了?”馥斋的东西小而金贵,最寻常的一盒胭脂也要二两银子,她年节拿了岁钱都多买不了几样,陆听溪这一堆加一起,怎么着也要上百两了。

 陆听溪并没解释,只道:“左姑娘后可要出门观礼?”

 左婵听见她说起这个,立时便如落了霜的茄子,客套几句,与其母张氏入了馥斋。

 张氏知女儿一直因着错失世孙妃的位置心有不甘,她后头也自责于当初的草率,但如今事已定局,又能如何,只好劝女儿想开些。

 左婵气恨道:“陶家那位也就罢了,一瞧就是早先内定好的,但陆家老四又是哪葱,世孙才不会瞧上她,又岂会跟她唱双簧,我看她不过侥幸撞大运撞上的!”

 张氏让她小声些,又低声道:“她嫁过去也是给人做小,将来少不得被主母磋磨。”本是宽慰女儿的话,说出来自己却是一默。

 即便只是个侧室,那也是正经上玉牒的,将来若能在子嗣上过正室,那造化就更大了。

 张氏心里一阵泛酸,决定后就在家中待着,决计不出门。

 陆听溪将采买的东西堆到马车上,端量片刻,有些疼。

 女伙计取来的都是还没摆出的新货,谢少爷说让她随便挑,钱由他来出,后头见她因着他的话不肯买了,又说可以让掌柜只收她七成的银子,他跟那东家很。那些新货她样样都喜欢,拣选半晌,最后伙计又说她是老主顾,白饶了她几样,加起来便堆成了小山。

 这趟出来,花去了她小金库里大半的银子。若是每回出来都这么败家,往后她再买东西就得伸手问母亲要钱了。

 或许她该想个法子赚些外快。

 陆听溪走后,谢思言一人独坐雅室内,对着紫檀小案上那几盒打开的胭脂郑而重之地细瞧了半晌,扶额。

 分明颜色都差不多,为什么小姑娘还能挑半晌。

 正此时,杨损敲门进来,俯身耳语几句。

 谢思言轻叩案面:“到底是出狐狸尾巴了,他也真是大胆。”又道,“他没有旁的异动?”

 杨顺想了一想,踟蹰道:“还有就是,他似乎急着回封地,这几已开始密令厉枭等人打整行装。”

 谢思言眉头微攒,回封地?是封地有什么人等着见他,还是有什么事亟待他去做?

 他陡然问:“他前几可是去了陆家?”

 “是。不过具体是去做甚的,这还得问陆姑娘。”

 初八这,陆听溪一早就被叶氏薅了起来,说等宫里的人来了,人还没到齐,不好看。

 叶氏看她迷糊糊盥洗,在一旁道:“每早起都要犯迷糊,等你出嫁那天,不到四更天就得起,我看你是不是要一路犯迷糊到花轿上。”

 陆听溪原本困得睁不开眼,听见这话,倒是清醒了些许。

 再过半年,她就十五了。果然光荏苒。

 叶氏也是想到了这一条,打量着女儿道:“许你再松快半年,之后就该收心了。”她这阵子已在留心帮女儿择选婚事了。如若届时她发现自己会错了意,魏国公世子实则没那个意思,再寻别家也是一样。

 她瞧着齐家那头一直存着重新议亲的意向,觉着倒也并非不能考虑。

 次妃不传制,不发册,不亲,因此沈惟钦是不会来陆家这边亲的,陆听芊这边礼毕后,便在女官的导引下上了凤轿,出了门。陆听溪等一众姊妹也随着家中慈长上了马车,入宫观礼。

 原本家眷是不必去的,但许是咸宁帝为表隆重,也为表自己对臣子的恩泽隆厚,特请他们到场观礼。

 楚王早年在京购置了一处落脚的宅邸,沈惟钦留京期间,便是住在此处。出门亲的前一刻,他还在书房坐着,似乎今成亲的人并不是他。

 他坐在书案后头,低头凝望面前摊开的两幅沈安的画像——一幅是他从衙门那边调出来的,另一幅是陆听溪给他的。

 沈安死了一年半,没想到小姑娘还能记得他的样貌,也是难得,他原以为她画不出来。

 这趟入京,能拿到这个也算是不虚此行。

 他目光投在身上织绣藻、黼、黻、粉米四章的纁裳上,分明只是浅浅的绛,看在他眼中却是异常刺目。

 须臾,楚王再度前来催促,他收了画,缓缓起身。

 楚王瞧见孙儿安安生生出来,身上衮冕也齐整,终是松了口气。他先前还以为这小祖宗要作妖,自赐婚那一起就开始担忧,没想到是他多虑了,孙儿一直按部就班,该做甚做甚。

 陆听溪与众人一道立在东华门内的石桥旁等候。

 正妃那边行礼如仪之后,沈惟钦才会携陶依秋来这边。她觉着还有好一会儿这边才能开始,困意泛上,正打算站到人群后头打会儿瞌睡,忽见一宫人匆匆跑来,传话说皇帝让他们速往思政殿去一趟。

 众人急急赶去思政殿的路上,那宫人大致说了因由。

 原是宫里出了大事,奉先殿走水了。

 奉先殿是供奉国朝历代帝后灵位的所在,相当于宫中的小太庙。连前朝三大殿走水,皇帝都要颁罪己诏于天下,奉先殿走水,攸系列祖列宗,事态何其严重,可想而知。

 沈惟钦依例将陶依秋到宫中来,将要正式开始行婚仪时,惊闻奉先殿走水,竟是二话不说,掉头就率着一干人往奉先殿冲去,留陶依秋与众礼官在风中傻眼。

 待大火终于得熄,一身狼狈的新郎官却是死活不肯成婚了,即将过门的大小老婆统统不要了。皇帝被这事弄得脑壳疼,这便将他们这帮娘家人叫去,想计议个结果出来。

 陆听溪才随众人在殿内站定,就见沈惟钦大步入内。

 甫一见到咸宁帝,沈惟钦就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惟钦对不住列位祖宗,对不住皇伯祖父,惟钦有罪!望伯祖父降罪!”

 咸宁帝跳着疼的脑壳:“你分明救火有功,谁敢说你有罪!奉先殿走水又与你无关…”

 “纵伯祖父仁厚,肯宽宥惟钦,惟钦却也是万不敢成婚了!自立国以来,外廷三大殿此前还走水过几回,但奉先殿一直安安稳稳,如今却偏生在惟钦成婚之走水,这岂非是上苍示警,意在昭示惟钦这两段姻缘有所妨碍?惟钦惶恐,万万不敢因一己之嫁娶,悖逆天意,祸累祖宗,若因此给社稷招厄,惟钦万死难辞其咎!”

 咸宁帝怒道:“你的婚事是朕赐下的,你这番话,岂非暗指朕之所为倒行逆施,殃及祖宗?!”

 “惟钦并非此意,”沈惟钦惶然,“若当真是伯祖父赐婚不宜,那么赐婚当就当有异象了。如今方显异象,大约是因着惟钦德行有亏,不堪受伯祖父赐下的两段良缘。伯祖父慈蔼,一心盼惟钦早成家立业,赐的姻缘自是好的,但若落在无福之人头上,大抵便是有所妨碍了。”

 咸宁帝脸色好看了些,却听沈惟钦继续道:“惟钦愿立等回封地,修德自省,斋戒三月,为列圣列祖、为伯祖父祈福禳灾!”

 咸宁帝又自己可怜的脑壳。

 这都叫什么事儿,成婚当新郎官跑去救了场火,回来就哭着喊着不要媳妇要回家吃斋去了。问题是他还不能不答应,否则硬生生按着头沈惟钦成婚,岂非既置祖宗于不顾,又显得他不通情理、不肯成全沈惟钦一片忠孝之心?

 他转向陆家众人,询问陆家这边意下如何。说是询问,其实不过是知会一声,这婚是成不了了。横竖也没成礼,不算过门。

 陆听溪已经看懵了。

 这是什么状况?

 宁王世孙突然出列:“伯祖父,此事蹊跷,婚姻本大事,不可草率。望伯祖父细查奉先殿走水一事。”

 沈惟钦即刻道:“不论缘由如何,奉先殿走水总是事实。这桩事很快就会传遍朝野,后头无论摆出什么缘由,都会被当做推诿饰过的托词,难堵悠悠众口。届时言官若是非议伯祖父,堂兄担待得起?”

 宁王世孙被噎,憋得面红,重新站了回去。

 事局已定,沈惟钦向咸宁帝表态:“走水一事就由惟钦一力担下,绝不牵累伯祖父!”

 咸宁帝正要让众人散去,内侍通传说魏国公世子求见。咸宁帝问何事,内侍道:“世子说,钦天监监正葛存葛大人有事禀陛下,但又胆怯不敢言,世子路遇葛大人,明了事由后,这便携之一道过来。”

 葛存入殿后,惶遽行礼,自道是自己当初看日子的时候出了岔子,日子选得不好,这才造成了奉先殿走水的异象。

 咸宁帝蹙眉:“只是日子不宜,这两段姻缘没有妨碍?”

 葛存道:“世孙妃人选没有妨碍,只是次妃人选有些不妥——倒也不是次妃人选本身如何,而是这位陆家女与世孙命格有些不匹。臣先前以为妨碍不大,没想到适逢日子不好,竟出了这等岔子。”

 沈惟钦垂敛的眼眸中涌上弥天霾

 咸宁帝道:“这般说来,只要让阿钦与陶家女另择吉成婚即可。至于陆家女,不宜嫁阿钦,那就另赐良缘。”

 沈惟钦突然道:“惟钦斟酌许久,觉着有件事还是应当道出——惟钦与魏国公世子倒得几次谋面,有一回魏国公世子做东,请惟钦吃酒,世子醉后说,他心仪一人已久,只是碍于诸多因由,不好袒心意。”

 “惟钦与陶家女是否有妨碍惟钦不知,但惟钦斗胆揣度,世子急急带着葛大人前来面圣,大抵也是事出有因。否则世子又怎会沾手此事?寻常而言,这等事自是要回避的。”

 这话便是意指谢思言心仪之人是陆听芊了,否则依谢思言的子,又岂会管这等闲事。

 沈惟钦一脸沉痛:“伯祖父,惟钦自觉罪孽深重,回封地斋戒之心不会更易。惟钦亦不想夺人所爱,故惟钦恳请伯祖父成全魏国公世子一片痴情,权当牵线积善。”

 “楚世孙竟这般为臣着想,臣惶恐,”谢思言惶惑开口,朝咸宁帝一礼,“只是…”

 “世子不要羞于开口,仔细错失了锦绣良缘。”沈惟钦偏头看来。

 谢思言道:“只是世孙怕是会错了臣之意,臣竟不知,夺人所爱一说从何而来?臣倒确有一心仪之人,然则并非世孙揣测的那位。不过,既是世孙提起为臣主婚一事,那臣斗胆一言,若圣上肯全臣之心,赐下婚盟,臣自不胜欢喜。”  M.iG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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