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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不愿沾东西
李幼安开始咬手指。要是有一丁点儿打得过郦白的机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拔剑。“我出身灯笼山下万枯镇。有一年闹旱灾,爹娘死了,就以乞讨为生,后来有人说我该学剑。我就跟他一路往剑府颠沛,想着能找个厉害的师父教我剑术。半道遇上龙王娶亲救了个小狐狸。

 再后来,就遇着了你那个宝贝弟弟。”郦白侧目。“有人?”“是个山泽野修。修为普通,人也普通。”李幼安勉强微笑。修为普通的山泽野修林厌,刚见面时便将她钉在了墙上。三尺长剑没入墙壁,连着她的衣领都紧紧钉在墙上,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撕破衣衫,挣脱出来。

 “为何要她的衣服?”林厌似乎是这么开口的。因为她正在扒一具女子修士的衣服。不只是衣物,那件缀着晶莹灵石的藏青法袍甚至是毁坏了的法器,拿去镇上的铺子卖了。都能换上一笔银两,她那时不过十岁出头,不敢挣那些有命挣没命花的钱,就只是像蚂蚁搬家一般。

 将四处搜罗来的宝贝藏起来,等着有一天长大了。不会轻易被人一脚踢倒的时候再拿出来卖掉。心里是这么想,可嘴上不能这么说的。

 打小混在乞丐堆里,扯谎是和吃喝拉撒一样司空见惯的事。李幼安只站在那女子修士被冻僵的尸体旁,怯怯地说:“她已经死了。死人穿不穿衣服不要紧,可是我不穿是会被冻死的。”

 尸体的衣衫已经被她剥去一半,僵白的肌肤袒在外头。神色沉郁灰衣男子略一沉,抬手便将尸身连同法袍一起焚烧,她被陡然烧起来的火焰吓了一跳,腿一软便摔倒在地。

 “不知生养死葬。原也不是你的错。后再看到无处安葬的尸身,不可再去如此行事。走吧。”灰袍男子转头便走,似是不准备再计较她先前亵渎死人的行径。

 李幼安一早便存了逃跑的心思,倒在地上时便已经开始悄悄往后挪。得了男子的话,立刻头也不回地奔向茫茫覆雪的长街,她跑向长街,去得是镇上最大的酒楼。酒楼中住着许多仙家弟子,身上的法袍与那倒毙在路旁的女子一模一样。

 苍青,绘着玄暗纹,她告诉那些弟子,有人在镇外杀了他们的同伴,是个一身灰袍,一看便很嚣张的男子。至于证物,则是自打那灰衣男子出现,就被她死死攥在手心的一枚珠扣。

 一见珠扣,那些仙家弟子自然信了。御起飞剑纷纷赶往镇外,她趁从酒栈中逃了出来,偷偷在镇外躲了半个月。

 她以为半个月过去,那个灰袍男子肯定会被仙家弟子杀得渣都不剩,却在还没回到镇子口的时候,就被那群仙家弟子给逮住了。仙家弟子说她骗了他们,她是骗了他们,可是她不能那么说。

 为首的是个年轻且俊俏的男子。人不错,偶尔会扔给路边的乞丐一些俗世银两。李幼安知道他是个好人。便憋着一口气噙起满眼泪水,一口咬定是有人指使她这么说的。

 至于是谁,为什么,她一个小小的乞儿,能知道些什么呢?命如她,又怎敢愚弄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胚子?

 好人多半是蠢人,她以为那个长相俊俏的仙家弟子也不例外,还以为自己命硬,也许这次也能蒙混过去,可是她忘了,她从来都是个倒霉蛋。

 寻常山上人,一手指头便能将他们这样卑微如蝼蚁的人碾死,那仙家弟子只是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便将她甩到了道旁山壁上。扑天的痛意袭来。

 她的眼前变成了一片猩红。轰然作响的耳畔,只有寥寥一声“晦气,脏了我的手。”那男子是该觉得晦气,毕竟打生下来,她就是个叫人觉得晦气的累赘。流年饥荒,爹爹和阿娘背着她吃藏下来的粮食。

 后来粮食没有了。爹爹便要卖了阿娘。饥馑之年,人人相食,她怕阿娘变成别人的果腹之物,跑去找阿娘,却眼睁睁看着阿娘扔下她一个人逃走。一家三个,只有她活了下来。可现在她终于要死了。

 她蜷在山壁旁很久,久到身上的痛觉已经麻木,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久到她以为,朦胧中那道冰冷的男子声音也是她的幻觉。

 “怨吗?”***她答:“怨。”为何不怨?她怨爹爹阿娘,怨灰袍男子,怨那仙家弟子。怨这世间所有,明明给了她活下来的机会,却总在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对着她当头一,将她打得半死不活,她怨上苍,从不曾对她怜悯。若是本就不喜她这样一个人。又何苦让天地生就她这样一个性子,更何苦在她作恶的时候借旁人之手,将她除去,原来她活一生。

 就是要来世上受苦的吗?可凭什么?“若是能活下来,往后会改吗?”男子又问,她答:不会。

 为何要改?是上天薄待于她。恶山恶水生就她这样一个人。若是能活下来,她要加倍地胡作非为,加倍地搅弄风雨。有三分本事,便要做十分的恶事,有十分的本事,便要去将这天地捅破。瞧瞧往后,敢不敢对她如此刻薄。男子沉沉一叹,她便忽然沉入光长河。

 眼前转着的,是自降生以来朝朝暮暮。从牙牙学语到被父母背弃,从侥幸逃命沦为乞儿,再到坑蒙拐骗,苟活在这世上。

 这便是她短暂且蒙昧的一生,直到她瞧见自己在翻拣路旁倒尸,遇见那一身灰袍的男子。小而黑瘦,神色警惕,站在尸体旁紧紧攥着拳头的,是她自己。

 瘦高修长,懒散淡然,抱臂立在一旁的,是那灰袍男子。李幼安看得清楚,那灰袍男子在不该转身的时候转身,对着光长河之外的她道。

 “不分善恶。生来便坏到了儿上。我也说不清到底是谁的错。你怨天地,却从未想过天地也曾给过你一丝生机。

 伤而不死,便是天地在重重磨难中留给你的一点仁慈。后你跟着我,几时学会能把握住这一丝生机,我几时便放你离开。”她问:凭什么?灰袍男子袍袖之间有风忽起。

 他轻轻挑眉,庸常无奇的长相忽然多了一丝趣味,他说:“至少能保证。跟着我之后,你遇到的坏事都到此为止。”

 一旁郦白灌下又一口酒,手指慢慢敲打着膝盖,似乎连他衣袍上的暗纹都比李幼安的话有趣,他似乎是在听,又似乎是根本不在乎她在说些什么。李幼安只管托腮微笑。

 “他是个好人。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在做坏事,他放过了我,我却觉得他碍了我的事,只想要他不得好死,可是他反而救了我,还对我说遇到他,我所有的坏事便结束了。这句话我不能忘,记了三十多年。”

 只是最后他死了。郦白颊上有淡淡的笑意,酒气为他的笑意添了点洒的意思。“你喜欢他,他喜欢那只狐狸,他为狐狸死了。所以你要杀了她替他报仇?”提起另一个害自己弟弟断了手臂的女子,他的口气算不上客气,甚至就是提及“喜欢”二字,他的口气中也带着些微的不屑。

 人间风月,于郦白而言,正如隔河望景,瞧个热闹而已,他不曾沾,不想沾,不愿沾的东西,从来便找不到他身上。  M.ig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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