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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屋里要收拾
就在这片静谧中,母亲从嗓子眼里淌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像一个老旧齿轮终于停止了转动。叹息的结尾,伴着几声嘎嘎响,然后是一阵模糊而粝的气声。又是静谧。

 足有四五秒,母亲才重又发出声音,一种疙疙瘩瘩的哼声,似划出一个又一个抛物线,低沉而又轻盈。每到抛物线的顶点,她都要重重地上一口气。一个重度哮病人。窗外不知何时黯淡下来。

 但窗台还是撇出一抹淡寡的影子,真的淡寡,像水里散开的墨水。我鼻子,有些后悔打开这个音频了。半晌,陈建军才重又出现,他轻声说:“好了。”然后了口气。“哭吧,哭出来,”窸窣中,他长长地哼了一声,喃喃自语般。

 与此同时,耳畔响起一串若有若无的轻拍声。母亲猛一口气,又快速吐出,连番几次后,泣总算如水一样淌了出来,小而细,我也说不好为什么会那么细,以至于我能想象母亲的动作,甚至表情,却无法把握她的声音。十几秒后,伴着一声息,涓涓细开始哗哗作响。

 在我耳朵里起湍急的漩涡。于是,我也了口气。哭声持续了好一阵,我干坐椅子上,不时按按右手的伤口,以免它跳得过于快。

 后来水声兀地变小,数秒后便几不可闻,母亲长吐几气,鼻了。整个过程中,陈建军沉着嗓子,发出一种哄小孩睡觉的声音,在母亲鼻子时,他也机不可失地鼻子。

 母亲又长舒口气。陈建军的回应是笑了笑,之后,我又听到了那种漉漉的声音。搞不懂为什么,我竟毫不惊讶。

 起初母亲呜了两声,但没多久,随着拍击声的消失,一片窸窣中只剩下两人重的鼻息。病猪就是病猪,没一会儿就开始哼哼唧唧,他甚至不时地笑一下,我也说不好是怎么做到的。

 接吻声间断了两次,很快又再次响起。像被感染一般,母亲也渐渐轻起来,甚至,在某次陈建军夸张地“啵”了一下后,她跟着哼出声来,终于,陈建军笑笑,像鹅那样叫了一声。

 “不行。”母亲轻。“看看,看看…”病猪颤抖着说。“你…”母亲说了句什么,也可能是没未得及说出来。

 总之我只听到一种模糊的咽声。窸窸窣窣中,除了息,好一阵都没什么声音。客厅收音机里卖起了养生茶。我不时扫一眼进度条,好确保它尚在正常播放当中。大概两三分钟后,陈建军的息忽然急促而响亮起来。

 像只失灵的电脑风扇。回应般,母亲也闷哼了两下,继而发出一串难捱的气声。病猪肯定将其视为鼓励,他唤了声“凤兰”随后就是一阵啪啪响…并不响亮。

 但实在,似乎在有意提醒我该发生的确确实实都发生了。拍击声并没持续多久,很快,陈建军又慢了下来,边边笑。“换一个。”他说。母亲咂了下嘴。

 但没一会儿拍击声又再次响起。节奏不快,声音却响亮。母亲压抑着息,却难免在换气的当口出一声呻。可能是刚哭过。

 她声音听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有些飘忽,有些沙哑,乃至当病猪咬着牙问“是不是还是”时,那一声声凄厉的闷哼像是迫不及待的回答。

 后来他们又换了个姿势…可能是的…拍击声再次消失不见,沙沙的背景音里响彻着陈建军断气般的息和母亲断断续续的叫。说不好为什么,这些声音听起来很假,像什么译制片里的配音,直到陈建军叫起“凤兰”时,我才猛地一凛。他说:“完了,完了!”

 如一绷紧的弦,在骤然响起的啪啪声中,母亲一连“啊”了好几声,填补这间隙的是一串串再也压抑不住的气声,宛若蛇吐出了信子。好半晌母亲才缓过神来。这之前只有陈建军的动静,除了,就是一个劲地傻笑,她长吐口气,啧了一声。

 “咋了?”母亲还是“啧”顿了顿才说:“黏糊糊的,别老贴着我。”陈建军“嘿”了一声。“那个,”母亲不易觉察地轻叹口气,声音有些低沉,“纸。”

 陈建军清清嗓了,没说话。几分钟里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声音。我埋着头,不厌其烦地敲击着右手伤口。

 那里得厉害,难说是包得太紧,还是真的发炎了。不知何时天色已灰蒙蒙一片,平海的初傍晚轻盈地在我的窗外延展。客厅里静悄悄的。

 我感到口渴,却惮于起身。还是母亲先开腔。“老躺着干啥?”她说,“收拾收拾快走。”陈建军短促地“哟”了一声,似是翻个身下了。脚步辗转片刻,一声长叹后又踱了回来。“急啥?”他笑了笑。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怕啥,老牛他们有的玩呢,明儿个一早能回来就不错喽。”母亲没说话。“咋了?”脚步声。

 “什么眼神?”没音。“你这一巴掌啊,还得配眼镜去。”陈建军自顾自地笑了笑。“牛秀琴…是不是商量好了,你们?”冷不丁地,母亲问。“啥啊?”

 “你说啥?”“嗐!”陈建军咕哝咕哝嘴,“你呀,想啥呢!人老牛是精明点,有眼色,但也别把人想得太龌龊!”母亲没吭声。“你说你,典型的疑邻盗斧嘛,这位小同志,不要整得…好像全世界都围着你转一样,”母亲没搭茬,好一会儿轻叹了口气。

 “又咋?”“起开,洗澡去。”脚步声。“急啥?”“啧。”“再来一次。”脆生生的,说完他急促地笑了两声。“陈建军。”“你不知道,这几个月我有多想你。”“烦不烦你,松开!”

 “嘿,嘴硬!”病猪又玩上了“京片子”跟着低声音,“…还夹着我的种哩。”终于,我抬头扫了眼屏幕,这才发现婆娑的黑暗中它是如此刺目。母亲没说话。

 “咋了?”“玩笑话!”“我的错,我的错,昏了头。”“你呀,要早跟我吃饭去,不就没这事儿了?”“上哪儿找套去,你说?”

 “纯属意外!”“男了汉大丈夫,难道让我这老汉给你跪下?”陈建军叨叨,说相声一样,那舌间的腐臭穿过屏幕,弥漫得到处都是。“绷,我就喜欢看你绷着个脸。”“嗯,看你能绷多久。”

 “继续绷。”“许你笑!”猝不及防,陈建军嚎了一嗓了,他笑得呵呵的。我不知道母亲是否真的笑了,我只是觉得如果这种廉价狗屎玩意儿能把人逗笑的话,我们身处的世界就有些夸张了。

 “离我远点儿!”母亲轻吐了口气。陈建军没说话,但你能听到他的气声。一种令人疲惫的声音,这时父亲进了门,在客厅跟说话。我想知道几点了,却懒得再看屏幕一眼。我犹豫着要不要起身开灯,然后…摩托罗拉响了起来。

 一片窸窣和脚步声后,母亲接了电话。当头她问:“吃了没?”母亲着平海话,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时轻笑一声。

 有时候,她的声音变得很近,那细密的纹理仿佛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摸到。我突然就生出一种熟悉感,继而没由来地一阵心慌意

 母亲说她周一下午才能回去,“今天没开成会”说刚刚有事儿,没听到手机响,说大热天儿的,上哪儿玩啊,说下冰雹好啊,起码凉快些,“不过你可得小心点儿”

 临挂电话,她叮嘱道:“别老疯玩,也看本书,还有,别趁我不在,就偷偷游泳钓鱼去。”我不住扫了眼屏幕,那瞬间的强光击打着瞳孔,让我目眦裂。

 “记住啦?”母亲轻轻一笑。毫无征兆,眼眶一阵痉挛,随后什么东西便模糊了视线,我张大嘴巴,猛了几口气才没让它们落下来。“咱儿子?”陈建军笑了笑。母亲没说话,或许打完电话后她就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有个事儿忘说了。”陈建军似是向母亲走去,边走边轻叹了口气。待脚步停下,他说:“陈建国…陈建国啊,我自己哥哥,啥货我一清二楚,这人…反正你要当心点儿。”母亲没音。

 “咋了?”“吃饭去吧你。”母亲声音很轻。“让人送过来吧?”陈建军又是呵呵笑。“随便。”

 “好嘞。”“别在我屋里!”母亲兀地吼了一句。片刻她又吐口气,小声说:“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吃去,别在我屋里”“你呀你,”陈建军笑笑,好一会儿才说,“行,我回屋换身衣服。”

 这次陈建军利索,很快收拾妥当,嚎了一嗓子就出了门。母亲洗了个澡,许久才出来,除了换衣服,她再没其他声响。我就那么呆坐着,听了好一阵沙沙声。我不知道音频里的母亲能听到什么声音,然而,二十分钟不到,陈建军就又叩响了门。

 是的,确实是陈建军,哪怕听不清他的声音。隔着门,母亲说不去。于是他就一直敲,像和尚敲木鱼,像马加爵敲室友的脑袋。母亲终究又开了门。

 陈建军说,走吧,散散心,趁凉快,老憋屋里该憋出病了。母亲没吱声。“你得赔我个眼镜腿,”陈建军笑笑,“走吧,屋里也要收拾一下,我刚给服务台打了电话了。”  m.IG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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