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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走吧, 莫要多事。”陆听溪拉住堂姐往回走。

 陆听芝突然大力摇她手臂:“淘淘!你看,那边站着的那个是不是魏国公世子身边的长随?他那脸色怎生那般怪异?难道…”

 陆听芝见小堂妹诧异看她,恨铁不成钢:“平里让你多看些话本子你不听,这都想不到!就是…就是…”她附耳跟小堂妹解释几句。

 陆听溪蓦地扭头。

 “我听闻高瑜就是歇在附近的小阁里的, 眼下瞧着应当就是那里了, ”陆听芝握住小堂妹的手,“谢世子…谢世子不会真被糟蹋了吧?”

 陆听溪攒眉:“别胡说, 谢思言人一样, 怎会被人算计。”

 “这可说不好,妒忌谢世子的人那么多, 保不齐就有贼小人想害谢世子清白不保。”陆听芝仅是想想就觉心痛, 谁不知道谢世子洁身自好, 连个房里人都没有,若被高瑜玷污, 那简直是琼琚落入了泥淖。

 陆听溪一时竟被堂姐说得不确定起来, 驻足观望。

 不多时, 杨顺奔来, 询问她们可见着世子了。姐妹两个对望一眼, 齐齐摇头。

 杨顺又去了别处。

 陆听溪望了小阁片刻,略一踟蹰, 拉着堂姐飞快赶去。

 门口只一个丫头守着,陆听溪让陆听芝拦住那丫头并在门口望风, 自己疾步入内。

 甫一入内殿, 就闻得一股幽微暧昧的酒气。

 她加快步子转过屏风, 抬头望去。

 并无什么不堪入目的情景,美人榻上只一个高瑜在酣睡。

 但她记得高瑜方才并未饮酒,酒气自何而来?

 她正预备再行查看,忽听陆听芝喊了声“有人来了”,只好先撤出。

 回到承光殿,她总是心神不定。

 陆听芝递来个泽橙黄的香芒:“淘淘你尝尝…”

 陆听溪无意识接过,捏在手里。

 三姐说得没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方才未及细看,若谢思言真在里头,会不会是在意识稍稍恢复时躲了起来?他不知进来的人是她,亦或身体仍受药效支配,故而在她入了内殿后并未现身?

 陆听溪觉得自己八成是被三姐打开了脑壳里某个尘封的世界,三姐开了个头,她就能编出个曲折离奇的故事来。

 三姐方才说谢思言可能是被人算计下了药,然后被拖到了高瑜的榻上,随后三姐做了个“不可细说”的神情。

 对于男女之事,陆听溪知之甚少。她十五岁前不能定亲,一家子都把她当孩子,偶尔听三姐讲她看的话本子,听到什么“云雨既歇”,不明其意,向三姐求教,三姐说她也不太懂,她不信,再三追问,三姐就说云雨就是一男一女散了头发抱在一处,两人发丝绕如同云雨纠结,故称。

 三姐又补充说,云雨多了就会怀上孩子。

 陆听溪深叹世间义理果然玄奥。

 她自此将三姐当成这种事的业师,后头又无意间在书里看到“共赴巫山”一词,隐约觉着也不是能拿到先生跟前请教的,就去问三姐巫山何解。

 三姐想了想说,应当和“共赴黄泉”一个意思。

 她瞬时觉着那语境悲壮起来。

 她听闻《牡丹亭还魂记》题记里有一段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大抵共赴巫山说的就是这等至情意境。

 思来想去,终归放心不下,陆听溪寻个由头。起身出殿。

 她再往那小阁里一探,走到半道,那引路的宫人被临时叫走,她只好独身过去。

 西苑格局复杂,风亭水阁棋布,又兼花木滋,路极难辨,幸而陆听溪记极好。

 她行至一处岔路时,正思量着走哪一条最近,忽听得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轻响,未及反应,就被人从背后一把捂住嘴拖了去。

 陆听溪脑中空白一瞬,奋力挣揣,然则对方手臂如铁箍,她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待对方终于停下,一股热息撒在她颈间,烫得她身子一僵。紧跟着,一缕甘冽酒气在鼻端逸散。

 “别动,是我。”

 陆听溪听出是谢思言的声音,舒口气,指了指他的手,示意他将她放开。

 身后的男人慢慢松开手。

 陆听溪环视一圈,发现自己竟被他拖到了一处雪内——假山内置的因夏季凉爽,故名雪

 谢思言行事向有章法,她不敢冒动,转头以眼神询问他此举何意,谢思言低声道:“让你看一出戏。”

 两人说话间,忽闻一阵人声由远及近而来。

 陆听溪隐隐听出泰兴公主母女的声音,心中诧异,不由倾身,却被谢思言拉了一下。

 高瑜几乎是被泰兴公主拖拽着过来的。

 泰兴公主甫一松手,她就跌倒在地,云鬓散,衣衫不整。

 “母亲,我当真不知怎么回事…”高瑜哭道。

 泰兴公主切齿道:“好个糊涂鬼!你既不知,那不如就嫁了那个下人!”

 高瑜慌道:“母亲救救女儿!”转头瞧见厉枭阔步而来,手脚并用往后缩,“你不要过来!”

 厉枭朝泰兴公主施礼:“公主,我家小爷说,若要小人负责,他便为小人置聘礼。”

 泰兴公主怒道:“我瑜儿纵嫁不出去,也不会嫁你这样一个低的下人!”

 “那就没法子了,”沈惟钦自远处走来,冷声道,“二位自便。”

 高瑜愤愤瞪视沈惟钦。

 她方才醒来,一转头就瞧见身边睡了个五大三的醉汉,一时懵了。后头被及时赶来的母亲和两个丫鬟连扶带搀弄出了小阁。

 原来,是她的贴身丫鬟发现内殿不知何时多出个醉汉,搬不动人,又不知如何处置,就将母亲请了过来。

 她也是听母亲说了才知,原来那小阁有个后门,十分隐蔽,寻常是值夜的宫人走的。厉枭大抵是自那里出入的。

 “高姑娘瞪我亦无济于事,不如好生想想此事前后。我适才刚和魏国公世子饮过酒,转回头我的长随就不见了,”沈惟钦淡声道,“再者,我纵要害高姑娘,又为何要用自己的长随,如此岂非白白将自己牵系进去?”

 陆听溪扭头看向谢思言。

 沈惟钦这话,字字句句都暗示此事是谢思言所为。

 但谢思言有何缘由嫁祸沈惟钦?

 泰兴公主忽觉沈惟钦所言在理。谢思言跟她们母女不对付,此举又可祸水东引,可谓一举双得。

 狠狠剜了厉枭一眼,泰兴公主带着高瑜离去。

 沈惟钦忽转头,望定遮蔽雪的那丛灌木:“听了这许久,不出来个脸?”

 陆听溪心猛地一提,回眸看到谢思言朝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莫要出声。

 谢思言从雪出来的瞬间,飞快用枝叶掩了口。

 陆听溪还瞧见了他警告的眼神。

 她觉得自己活像一只缩在里的土拨鼠。

 谢思言一到外头,径对沈惟钦道:“尊驾下的一手好棋。”

 “比不得世子。”

 沈惟钦盯着谢思言的目光越发沉冷。

 他适才饮了几口竹叶青后,就觉着浑身燥热难当,服了一早备下的解药方才缓解——他敢饮酒,也是因着他做了万全准备。

 谢思言笑道:“若非尊驾换了酒,何至于如此?”

 “世子在怕甚?”

 沈惟钦轻声道:“你我此前不过觌面三两回,世子却这般为我牵线,我委实受不起。”

 谢思言容淡淡,目光却越见冷厉。

 他总觉沈惟钦像一个人,一个他一早就剪除的人。

 沈安。

 之所以迟迟未动手,不过是等着对方在极端绝望苦痛中自寻死路。他深知历尽挣扎熬煎、末路穷途之后走向死亡,才最能摧折身心。

 他怎能让沈安就那么痛痛快快地死了呢。看着对手垂死挣扎、渐至绝望,最后受尽折磨而死,才是最有趣的。

 他早就预见了沈安的下场。

 沈安的出身与心已然决定了他不可能善终。觊觎注定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人,只有放弃与自戕两条路。

 他甚至早就跟沈安点明了这一条,只是沈安当时仍抱最后一线希望,不肯信。

 不过沈安想来也知他是在他,亦隐隐预见了自己的下场,当时还给他挖了个坑。

 他幼承庭训,凡事必争头名,鲜逢对手,沈安是他生平仅逢的敌手。

 天禀颖异,极度隐忍,沈安这样的人,即便为出身所限,将来亦是前途不可限量。

 但谁让他一心要得到陆听溪呢。

 他也诧异于自己为何会由沈惟钦想到沈安,分明这两人毫不相干。但不论如何,沈惟钦对陆听溪是不同的,这一点已被那个箱箧证实,他随手除掉隐患总是对的。

 沈惟钦瞧见谢思言的神色,心知个中有隐情,躁郁愈加深重。仿佛有什么呼之出,但他却始终抓不到头绪。

 恰此时,有内侍来传话说李氏唤他过去,沈惟钦冷着脸领了厉枭离去。

 陆听溪听见外头人走了,打雪里钻出。

 谢思言拂掉她脑袋上一片草叶:“莫将今之事外传。”

 陆听溪点头道晓得。

 谢思言打算带小姑娘到左近转上一转。他常来西苑,知晓附近有个荒芜弃用的船坞,少有人至,极是僻静。

 没了沈安那个碍事的,他跟小姑娘觌面的次数虽比从前多了不少,但小姑娘对他似乎仍无那方面的意思,他得了机会就得好生敲打敲打她。

 “咱们去那头的船坞,我有正事与你说。”

 陆听溪惦记着结丽嫔之事,回承光殿,谢思言却执意让她到船坞那头议事。她闻见谢思言身上的酒气,迟疑道:“世子饮了酒,要不先去歇着。”

 “不碍事,我如今清醒得很。”男人搁在小姑娘脑袋上的手越发灼烫,眸光幽沉。

 他又费一番口舌,总算说动了小姑娘。他一早就打点好了,又兼走的是小道,路上倒也没碰见什么人。

 他低头看向做贼似地不住顾盼的小姑娘:“方才我见你急慌慌往高瑜歇息的小阁赶,是要去做甚?”

 “我担心你在里头。”

 男人步子一顿:“你关心我?”

 沈惟钦赶去见李氏的路上,厉枭忽而大步追来。

 “小爷,您让查的那枚出廓玉璧之事有眉目了。”

 厉枭躬身:“您那瞧见的那枚玉璧,是陆家四姑娘照着一枚秋葵黄玉石的透雕蟠螭玉璧的形制买的,陆四姑娘当时还大致画了个样子出来,再三询问店家能否用秋葵黄玉石做出个一般无二的出来,店家说那沁太过稀有,雕工又特殊,不好做,陆四姑娘当时还因着此事与店家磨了许久。”

 “陆四姑娘仍不死心,便将画的样子留在了铺子里。您看,就是这个。”

 沈惟钦接过,捏着纸张的手指渐渐蜷紧。

 “陆四姑娘当时还跟身边随行的女眷嘀咕,说什么,‘五妹妹那枚玉璧可真稀罕,竟是没寻见一家能仿…’”

 “你说谁?”

 厉枭微顿:“五姑娘陆听溪…”

 厉枭尾音未落,沈惟钦蓦地调转方向,疾步而去。  M.ig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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