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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汝鸦抬起头来,刚好看见他仓促的别开眼。

 “我送你回去吧。”他嗫嚅。

 这次,李旭安全的把她送上马背。

 “坐稳,不要怕…就是这样,跟随着大黑的步子节奏就不会被颠下马、踩成人泥了。”

 想不到汝鸦习惯了马背上的颠簸,慢慢的大胆坐稳后,她竟然掌握了诀窍,学会了骑马,她大乐不已。

 “你确定还要回去?你看起来不太得宠,我把你劫了出来,抱璞也不管你的死活,不如你就跟了我吧?”她的笑让他看得别不开眼。

 “无聊!”

 “人生岁月,只求唯一,但日子久了也难免乏味,不是吗?”

 “别告诉我你贵为皇子,身边却没有侍寝的小妾或通房。”她很明白王公贵族没有从一而终的观念。

 “可多了,本皇子九岁就收了四个侧室,如今得编号才能认得人。”

 遑论真假,汝鸦都无言了。

 他们回到官舍时,夜已经很深了,李旭见她毫不迟疑的进屋,也只好落寞的重新跃上马背,驾马离开。

 马蹄响起的同时,风中飘来他低低的叹息——

 “不应该有这种感觉的…不漂亮也不人…我该怎么办…”

 因为太仓惶的进屋,一踏入院里,汝鸦便直直地撞上一堵人墙,差点没往后倒。

 人墙霎时抓住她的肩扶稳她,她感觉到那人满手的凉冷。

 “无瑾大人?”她有一丝惑,天都快亮了他在院子里做什么?而且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裹着一层水雾,看样子好像在外面站了一夜。

 “回来了?”

 她点头,小小打了个哈欠,“你在观天象吗?”

 他不置可否的应了声,从她出门他就守在这里,直到她回来。

 为什么要执着于这种无意义的事他不知道,可脚就是动不了。

 见识过后宫种种争宠的可怕手段后,令他对女方面非常冷淡,无心在朝为宫,也无意于家庭婚姻。

 从小就决定了的命运,他只要顺着道路往前走就可以,把红尘俗事了了之后,他就要回山上的道观去,在那里终老一生。

 丁是丁,卯是卯,绝无转圜。

 但他越来越气自己,仿佛有什么正在逐渐失去控制中。

 晁无瑾一个眨眼,把心思尽数敛去,收回手转身进屋。想当然耳,汝鸦也像只小狈似的跟着他后面走了进去。

 “我要梳头,梳过头才能上睡觉。”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汝鸦的瞌睡虫跑了点。“什么时候立下的规矩啊,要梳头才能睡下?”

 “就方才。”

 “你、你…”他就是有本事一句话惹恼人,偏她又不知拿他如何是好。“要梳头是吧,我梳就是了。”

 进到屋内,她让他坐下,起他胡乱束发的簪子,一头黑发随即如瀑般下来。他的头发细软却又乌黑透亮,不管怎么看都令人赞叹,呼吸为之所夺。

 “我要用今天买的栉子梳头。”

 那是一把纯乌木做的梳子,一体成形,通透黑润,在市集时他一眼便中意,拿了就走。

 “是。”她遵命。

 看他乖乖低头闭眼的模样,她不又有些心思动摇。第一次替他梳头后,虽想着别再梳了,可每次他一开口,她便又忍不住。

 他的好看不用多说了,不管任何神情举动都能勾动她的心,甚至连他的指尖她都觉得漂亮。

 她真的无药可救了。

 他非常喜欢每天这短短的一段时间,她总是非常温柔细致的为他梳理头发,从来没有弄痛过他。

 因为要睡觉了,汝鸦并没有为他盘上什么装饰。

 “这样满意了吗?”

 “还可以。”

 “那…祝你好梦喽。”转身离开,她轻轻的掩上门,叹息一声。

 如果她不是十八岁,而是五十岁、六十岁就好了,若是那样的年纪,她就能心如止水,不会让自己一颗心爱慕得无处可去,不知如何是好。

 心事朦胧又酸涩,那样的椎心,她快要负荷不住了,怎么办?

 窗外,天色已明。

 不知打何时起,七皇子李旭变成他们家的常客,从来叨一杯茶喝、路过,到干脆过夜,最后演变成把西厢房据为已有。

 这下绿珠不高兴了,“我要烧了厨房!你们都欺负我,我一个人怎么伺候得了那么多人?绿珠讨厌那个皇子!”

 “你不要担心,我会帮你,不会有人要你多做什么的。”汝鸦倒没想到天真的绿珠会有这么大的反弹。

 “我不要管他的饭,他一来屋子更挤了,绿珠都快没地方睡了。”

 “七皇子不会住太久的,他只是觉得新鲜。”继续安抚。

 “谁说的,我住下就不走了。我来,你们要感到蓬华生辉知道吗?还有我说鸦儿,下人不能这样宠的,当心她哪天爬到你头上撒野!”引起口角的罪魁祸首不知要息事宁人,还来火上添油,简直是不知死活。

 “不许你骂姐姐!”绿珠鼓起腮帮子,话里烟硝味十足,眼看一场大战就要展开。

 “那把墙给拆了吧。”晁无瑾凉凉的开了金口。

 “为他这种人拆围墙?”

 “哪种人?”丝毫不觉自己给人家添麻烦增的某人,依然非常趾高气扬。

 绿珠感到委屈极了。

 无瑾大人、鸦儿姐姐向来都疼她,他们三个人住明明就刚好的房子,这个皇子偏要来挤,他一来,害她得去边边角角住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大费周章的拆墙盖房子,这还不讨厌吗?

 汝鸦拉她的手哄道:“这样吧,绿珠先过来跟我挤一间房,我给你裁新衣服,好吗?”

 “新衣服吗?”

 “嗯。”

 “那绿珠去收拾衣服,搬去跟姐姐住。”刚才还气呼呼的人儿闻言一蹦一跳的走了。

 “我说,你为什么要搬来我这里?”晁无瑾终于看不下去了,再怎么说他都是一家之主,实在有必要问问这自己有宫殿可以住的矜贵皇子,为什么要跑来跟他们挤这三个人都嫌多的小房子?

 “为了追求所爱。”

 他的话让本来一派轻松的晁无瑾还有汝鸦都呆了。

 李旭没有断袖之癖,晁无瑾把目光投向了汝鸦。

 她被他深邃难懂的眼光看得浑身冰凉,这人怎么从脚到顶都透着彻骨寒气?到底谁惹他了?

 “原来七皇子喜欢上我们家绿珠啊,只怕是高攀不起呢。”不明白晁无瑾的想法,汝鸦的心因李旭的话提到嗓子口。这家伙是来的吗?

 是这样吗?晁无瑾的视线回到李旭身上。

 “我认定的事就不会改了。”李旭没有太注意汝鸦说了什么,那夜过后,他在心里挣扎了许久,他从来不曾为一个人如此伤神费心,所以他得来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非要她不可。

 “本皇子允许你叫我的名字。”他不改自大。

 “玛瑙大爷吗?”她就是不想顺他的意。

 他涨红脸。“你怎么知道的?”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他转身一吼,“晁无瑾,你这个出卖朋友的狗腿子!”

 晁无瑾对李旭的怒吼无动于衷,因为他看着汝鸦和李旭的互动,心绪变得很不对劲,忽然陷入前所未有的混沌里。

 结果李旭并没有能在宫舍好好住上几天,因为他是皇子,不是普通人,他的夜不归营——应该说是暂时的失踪,在小鲍公们终惶惶不安里终于爆发,惊动了皇帝还有他的母妃。

 皇帝大发雷霆,他的母妃倾天娘娘则派了心腹还有大批人马团团围住小小的宫舍。

 这种阵仗,翅都难飞。

 李旭沮丧的大发脾气,请人是这样请的吗?

 “我已经成年了,只是尚未封王,就差一道手续而已,我不要回去!”他知道父皇因为宠爱他,所以才把适龄的他继续留在皇宫,可是这也要看时候啊,这样留来留去,会留成仇的!

 不过,不管他如何生气,都改变不了自己必须回宫的事实。

 “你喜欢他对吧?与其自苦,为什么不坦白的告诉那个木头人?”临走前,李旭一针见血的对汝鸦坦言。

 她动了心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事情,都怪自己收了那些妾,早识男女情爱,他啊,该死的这么明白透彻。

 三个人住在一起,他有很多时间可以观察他想追求的女子,可是,当他看到汝鸦的眼神就知道了,她的心在别人身上。

 她的视线总是随着晁无瑾打转,而悲惨的是他的眼光却无时无刻不在她身上。

 她不常笑,但每次笑都是因为晁无瑾说了或做了什么,只有看到他、想到他,她才会有那种温柔到能致人于死的笑容。

 问他有受到打击吗?有,还是很严重的那种,而且开始后悔自己死皮赖脸要住在这里的烂主意。

 但是要他放弃——不,他不情愿,这世间还没有他要不到的东西不是吗?

 论风采学问、人品外貌,他绝对不输晁无瑾,凭什么要认输?

 “趁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就好好把握机会吧。”他在汝鸦的耳边低语,面授机宜。

 汝鸦愣得小嘴微张,完全不知所措,她的心事曾几何时摊在阳光下的?

 这副景象看在远处的晁无瑾眼里又是一阵震揿,他眼神冒火,心思纠结地回到房间。

 汝鸦对着青铜镜左瞧右看,刻意打扮了自己。

 她抿了红,上了胭脂,简单的挽髻以十二颗等圆珍珠扣住,衬出颈项优雅细致的弧线。

 蔷薇和紫青色织而成的纱裙,闪现惹人注目的风情。

 这是她最好的衣服跟饰品,这样,她总算对自己有了那么一点自信。

 如她所想的,小厅里,晁无瑾正抱着书看。

 “大人…”

 听见叫唤的声音,他淡淡抬起头来,原本平静的眼波因她的清惊起了涟漪。

 汝鸦被看得全身紧张,手上茶杯一抖,茶水就泼在自己的手背上。

 “你在做什么?”他回神低吼,一条巾子随即覆上她手背。

 “不要紧,还好茶水不烫…”

 “手都红了还叫不烫?”

 她恨自己的笨拙,本来想给他好印象的。“真的不要紧,我只是…有件事想问大人。”

 他仍然盯着她的手背。“说。”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是你…

 “你那时的蒹葭就是为他而吹奏的吗?”他抬起了眼,心渐冷,幸好理智还在。

 汝鸦勇敢的点了头。

 “非常非常喜欢他?”他微微蹙眉。

 “非常非常喜欢。”喜欢到无法自拔,喜欢到想得到那个人的爱。“那个人如果是大人——”

 “我们是不可能的。”

 她喜欢的不是李旭?

 但他选的这条路没有爱人和被爱的权利。

 她幽幽的看着他,眼中有泪在打转,双轻颤,差点说不出话来,“对啊、对啊…这是什么烂比喻啊…”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人的心,可以在一刹那碎掉。

 汝鸦抬手遮住自己发热的眼眶,不愿晁无瑾看见她软弱的模样,下一刻——

 不好!忍不住了!她最近的眼泪也太多了吧?

 她连忙转身想走,不想在他面前崩溃。

 “你要去哪里?”

 “人有三急。”

 “外面在打雷,快下雨了。”

 然而她已经听不见了,她慌不择路的往外跑,心里只觉得自卑又自惭。

 像大人那般芝兰玉树一样的人物,哪是她能要得起的?

 她只是一个被夫家休离的女子,贞洁已毁、名誉已无,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凭什么爱上那样圣洁的他?

 自不量力对不对?被爱恨困住的,只有她自己。  M.Ig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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