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或星期四下午，如果有时间，我会抱着借来的书到芳草书社去换。然后，去喝茶或喝咖啡。
煮茶品茗，我觉得那是古典的风雅。烹茶的红泥小火炉燃得正红火。窗外是一帘细雨，屋内是线香一缕。青灯下，一手支颐，一手执卷，快乐而安宁。若添加了“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红颜笑靥，那更是男人境界，是纯粹的唐宋风月了。在
尾酒、矿泉水、果汁当道的速食年代，这样的情调只能是小资文人杜撰出来的一缕闲情。我无法拒绝内心的古典，又不能不与现实妥协。我喝花茶。
纯净别致的透明茶壶，放着不少紫红的玫瑰花苞，不多的茶叶，还有切片柠檬和干山楂片若干。
巧的酒灯小心地燃烧着。茶水慢慢成了红色，有点像葡萄美酒。你透过玻璃茶壶，可以看见茶叶舒展开绿叶，柠檬和山楂都
满，鲜
。唯独先前丽的玫瑰花苞，犹如失血过多的红
。待倾尽壶中的茶水，玫瑰更像是一团被水泡久而褪
的皱纹纸，软塌塌、皱巴巴。这道花茶名叫“绝代佳人”这样的名字，有一种哀绝的味道。让人不由得想起那个古老的谶语：红颜薄命；想起《牡丹亭》里杜丽娘的唱词“赏心乐事谁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红的玫瑰花是经不起泡的。这很像兰心蕙质的脆弱女人。而男人的爱情，就像那泡茶的水，总不免要冷下去，冷下去的。杯子里，一汪紫红，美丽而哀愁。空气里飘浮着柠檬和山楂微酸的香气。
不放糖的话，入口是酸涩的。也像爱情。
咖啡，我只喝卡布基诺。
卡布基诺是意大利的品牌，香气和滋味都比较暖味。苦中有甜。咖啡的香气中又掺和了
油及巧克力的香味。它显然不“实惠”、不“现实”咖啡杯子本来就简洁、优雅，绝无啤酒杯的豪
。而卡布基诺，一杯里至少有半杯的油泡沫，泡沫上洒着
桂粉末。卡布基诺多少和情调有关，与心事和孤独有关。一个女人，在午后临窗而坐，默默啜饮一杯咖啡，总是一帧忧郁的画面。因而，我很少一个人喝它。
从前，喝卡布基诺，必定是和泠或舟一起逛街，然后就着一杯卡布基诺，说或近或远的心事。
泠与舟都有一份体面的高收入职业，都兰心蕙质，优雅可人。
泠比舟年轻九岁。泠的婚姻亮起红灯的时候，她完全垮了，再没有丝毫矜持，也放弃了自尊。她张皇失措，魂不守舍，连续几天不吃，不喝，不睡，不上班。她在他的面前，又哭又哀求。她拉着他的手哀叹：放掉这只手，就是放掉一辈子的幸福…她让人跟踪、盯梢他；扣押他的学位证书、行医执照；四处哀告；动员行政力量出面。一切无效。最后她割腕自杀。未遂。他屈服了。凄厉的婚姻保卫战取得了胜利，然而他再也无心考研，无意于职称。每天沉溺于麻将之中。她则多了一件事，每天掐着表算他回家的时间。
泠再没有心思和我闲坐，在卡布基诺的香气里叙说自己的快乐或者忧伤。她厮守着她的梦。梦里有她的一生一世。好希望她一直能把梦作下去，直到沧海不在。
舟不具备年龄的优势，却主动休夫，异常坚决地上诉法院，要求离开她的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的丈贞夫。她的理由是爱情早就凋谢，亲情已经枯萎，各放对方一条生路。他们夫
共同财产不下一百五十万，照对方的家族权势和活动能力，她也许会一无所有，甚至背负子虚乌有的债务。“可以调解吗？”原先志在必得的律师在对方的活动能力之下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财产分割可以商量，离婚没商量。”
长得颇有些像刘嘉玲的舟，脸上多了一份憔悴。她刚刚送走律师。
一直没有说话的我终于问她：“一定要这样吗？”
“你说呢？”她笑着反问我。
我也笑了。其实我还有一句更蠢的话没有说：“离婚以后你怎么办？”
独立勇敢的女
，一直让我拍案惊奇。她们往往冷静而清醒，她们明白人与人之间其实并没有本质的相依，有的只是或长久或短暂的关联；她们明白有的东西注定要舍弃，包括爱情。她们追求的是自己的纯粹：有爱而受委屈，是心甘；无爱而受委屈，是无奈。心甘自然情愿，无奈又是何必呢？因此她们不会把自己的幸福维系在一个干枯的躯壳上。她们知道：如果婚姻靠不住了，还会有爱情；如果爱情靠不住了，还有自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和舟静静地坐着，各自搅拌着一杯卡布基诺。
那间酒吧的四壁是
糙的卵石，木制的吧台饰有怀旧的木雕。木头的座位，临街的老窗，美妙的爵士乐…酒吧的主人刻意说着“昨天”面前的卡布基诺，也恰恰是逝去的昨天的滋味。正是沉闷的午后，酒吧里没有其他客人。
窗外，风雨
来。如果说茶是知
的，那么咖啡就是感的。如果说花茶是婉约的，那么卡布基诺就是暧昧的。
花茶和咖啡是某种心情的承载。
婚中的女人，每天挤公共汽车，上班，接孩子，做饭…白天做自动
尘器，回家做活动
油烟机。这样传统意义上的贤良母一般而言没有那份闲情花几天的菜钱喝茶或者咖啡的。独自泡吧喝茶和咖啡的女往往有一份良好的职业，有一定的年龄，更有丝丝缕缕的伤痛。她们宁愿选择在茶香或者咖啡的浓香里自斟自饮默默消受孤独，从而强化自敛伤痛的能力。无论曾经失去什么，或者正在失去什么，她们都以缄默来保护自己，维护自己在喧嚣市井里的尊严和体面。我觉得，花茶和卡布基诺就像你在街角偶然邂逅的一个媚眼，有些
柔；有些
惑；有些飘渺。云山雾罩似的不可言说，让你心旌摇曳；又茫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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