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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以德服人
太史阑站在院子外,凉风一吹,头有点晕。

 她确实醉了,但她的醉酒状态,从来都是很清醒的。她也很喜欢自己的醉酒状态,有种漂浮云巅,指点天下的虚幻痛快

 她在阴影里等了一会儿,看见有个婆子单独经过,跟上去,人间刺蓝色刺尖一刺,那婆子就乖乖地告诉了她去老爷书房的路。银白色的刺尖再一刺,这婆子自然又忘记了自己做过什么。

 太史阑按照她指的路向外走,历来深宅大院,从外入内不容易,从内向外却是不难的,何况她也打听到了夜间容家护卫换班和巡逻的路线,一路很轻松地避了过去。

 容弥的书房在第三进院子的东侧,这时辰还在亮着灯,窗户上人影攒动,看来人不少。

 太史阑角微微一扯,她就知道如今的丽京,没有哪家府邸能够安睡。

 她仰头瞧了瞧,目光很敏锐地发现了容家龙魂卫的守卫所在——相处太久,她早已对容家护卫行事了如指掌。所以很轻易地找了个死角,趁护卫错换班的那一刻翻过围墙,进入院子,靠在西北角墙的阴影里。

 不过她刚刚落脚,上头就有人掠来,容家的龙魂卫果然非同凡响。

 太史阑不急不忙,头也不回,手掌一翻,掌心里一块令牌。

 这令牌是容楚早先给她的,她当挂件带在身上,此刻对方一瞧这令牌,神色惊异,立即不做声退了下去。

 容楚才是晋国公,他的令牌,自然是这座府邸里的最高命令。

 太史阑用舌尖窗纸,瞧了瞧里面,容弥高踞上座,幕僚罗列两侧,没有她认识的人。

 那便好。

 屋内灯光下,容弥正深深皱着眉。

 “昨夜宫里据说有变故,说是太后难产,之后陛下请了天一道上辰道长,上辰那老牛鼻子说宫中有妖物冲撞,不利于太后,陛下便请太后移驾永庆宫。”容弥叹口气,将密报往桌上一搁,“你们怎么看?”

 幕僚们面面相觑,末了都苦笑摇头。

 事情是荒诞的,但话却是不敢说的。

 “宫中有妖物对太后不利,却让临产的太后移宫,呵呵…”容弥长叹一声,“瞧这模样,昨夜竟然是三公得手么。”

 “老爷…”一个幕僚期期艾艾地道,“这对我们,是好事啊…”

 “好事!”容弥眼睛一瞪,“政局变幻,怎么可以简单地说好事还是坏事?今之好事保不准就是明之坏事!太后无论如何都是陛下亲母,如今陛下年纪小,被三公拿捏着和太后做对,焉知后他母子和好,回头不会追究这段公案?”

 “老爷也不必太过忧虑,”另一人劝慰,“此事我晋国公府也没有涉入太深…”

 容弥脸色更难看,涉入深不深,这些幕僚不清楚,他可知道。昨夜府中少了一支卫士,到哪去了?不用问也知道。

 “那个猪油蒙了心,女晕了头,什么事都敢参合的孽子!”容弥忍不住骂,“说什么精明强干!什么七八糟的女人一哄就敢手!”

 这是骂的容楚和太史阑了,众人都不敢接话。容弥愤愤将密报一扔,道:“昨夜康王也有异动,却不知收到什么消息,半途缩了回去,没让三公抓着他的把柄,今他上书说静海那边战事在即,请求派翊卫将领仇如海前往静海处理一应事件,据说这是第二次上书了,之前太后已经准了,现在只是要谈具体的细节。谁不知道仇如海是他的私人?他刚一拿到翊卫兵权,就把仇如海安了进去,如今勋卫御卫翊卫指挥使都是他的人,再加上临海诸军指挥权,一旦仇如海挥师北上,他来个里应外合,丽京就是他家的了。”

 “康王这个算盘虽然如意,三公岂会不知,定然有所阻扰。”一个幕僚道,“国公不必太过忧心。”

 “我想也是。”容弥捋着胡须,“所以我们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老国公此言差矣!”忽然一个声音传来,就响在众人耳侧,众人骇然转头,“谁!”

 窗户啪一声被推开,太史阑轻轻松松跳了进去,“我。”

 容弥一转头就看见窗户里跳进一个女子,高挑修长,眉目清隽,一双狭长明锐的眸子熠熠生辉,如积淀了千万年的星光。

 女子一身紫番服,细腿直,行路而来时,衣袂微微翻飞,神情却凝定端稳,有种奇特的、昂然人上的姿态。

 她让人想起青松落雪,峻崖牵云,如铁的姿态,却又拥有女子的洁净和清朗。

 容弥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一时不住屏息。他盯着这张脸看了好一阵,总觉得似乎有点面,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好一会儿才想起她刚才说的话,眉毛一挑,看定了她。

 护卫和幕僚早已冲上来要护卫他,容弥摆摆手,怒道:“都下去,紧张什么!”

 太史阑角一扯,也不等人客气,自己寻个位置,正坐在容弥对面,浅浅对容弥一躬,道:“抱歉惊扰。”

 她说着抱歉,语气一分歉意都没,容弥目光闪动,瞧着她,道:“你能进入此地,龙魂卫没有拦你,你是国公新近聘中的幕僚么?”

 太史阑随意点点头,道:“是,也不是。”

 “哦?”

 “我今若能过了老国公考验,自然是您座上宾;若不能,不如自动请辞。”太史阑语气淡淡,随手招呼一个幕僚,“渴了,去给我端杯茶!”

 那幕僚一怔,眼底涌起怒,不动。

 太史阑一偏头瞧住了他,那幕僚对上她的眸光,忽然浑身颤了颤,头一低,竟然真的去端茶了。

 一时众人都有些惊怔,容弥盯她半晌,忽然大笑。

 “姑娘,在我国公府玩这一套是没用的。”他语气有些轻蔑,“国公府幕僚数百,多有真才实学。恃才傲物者更是不少,你今想剑走偏锋,引人注目,却不知以往老夫见过的那些人,比你更旷达放肆的也多了是,但无论怎么装模作样,也得先让老夫服气。这些年,大笑进来者多,哭着出去的,更多!”

 “嗯。”太史阑点点头,接过那幕僚端来的茶,“放心。我一向很擅长让人哭着出去。”

 容弥看这般狂傲之态,万般不顺眼,冷笑一声,“那么,刚才老夫差在何处?”

 “自然差,说差是客气,其实是脑残。”太史阑一声冷笑,“一屋子真才实学的幕僚,一个久经战阵的国公,竟然就没一个人看出康王真意,还以不变应万变,呵呵,再不变,就等着变僵尸吧!”

 “放肆!”幕僚们纷纷怒喝,容弥手一摆止住他们,冷冷看向太史阑,“老夫说过,哗众取宠者在我这讨不得好,你且说,若是胡言语,自然要追究你擅闯之罪!”

 “康王在放烟幕弹!”太史阑眉毛一挑,“什么仇如海去静海城?仇如海刚刚接任翊卫,立足未稳,如何能远赴南疆?这不是把到手的京中兵权给送出去?”

 “仇如海进入翊卫时虽短,但已经培植了私人,康王完全可以提拔他的私人,架空新任指挥使。这样京中军权不失,南疆兵权也有了机会,如何不可?”

 “南疆兵权谁也没机会,根本不需要再派一个指挥使去,折威军有三大营前往南疆,容不得京中再派人前去掣肘。所谓仇如海前往南疆的折子,之前就已经批准了的,如今太后出事,如果康王真的一心要仇如海前往南疆,他根本不必上这第二道折子,提醒三公前来作梗。他会直接凭着之前那个太后批复,抢在陛下收回旨意之前命仇如海前往就任!”

 “…康王再次上书,或者是为仇如海争取更多的朝廷支持,好从折威军手中获取南疆战事指挥权!”

 “他又不是傻子,此刻是争取支持还是遭到阻碍,他看不清?”容弥大声冷笑,一拍桌,“妖言惑众,一堆废话,滚出去!”

 太史阑抬手就把杯中冷茶向他脸上一泼,“洗个脸,清醒一下!”

 容弥想不到他凶她更凶,惊得向后一跳,茶水泼到了他袖子上。

 太史阑已经站起,霍然拍案,“晋国公何等精明,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糊涂老子?就你这智商还敢骂容楚猪油蒙心?你才蒙心,你全家除了容楚都蒙心!”

 “放肆!”容弥脸色铁青,咆哮,“叉出去!龙魂卫谁让你们放这个疯女人进来的?叉出去!都给我叉出去!”

 “我敢来骂你你不敢听?”太史阑声音比他更大,“容弥,听完之后你要再叉我出去,我不用你叉,我自己爬出去!”

 “好!等你爬!”容弥两眼都炸出了漩涡,摇摇坠扶住桌案,“那你说!你认为他的意思是什么?”

 “是针对容家!”

 “休要危言耸听!”

 “仇如海赴南疆已经获得太后首肯,这次康王再提,其实就是等着三公驳他,但之前已经获得旨意的事情,再想驳就必须拿出最有力的理由。三公必须提出更好的人选,来取代仇如海的位置,不让康王窃取两边军权。纵观朝中上下,除了你们容家,还有谁更适合?”

 “你是说容楚?不可能!他身为国公,没道理去屈就一个南疆指挥!”

 “当然不是晋国公!说你老昏聩真是客气了!你怎么就忘记你容家除了容楚,大多也都是武职,容家在军中威望卓著,子弟们大多都上过战场,无论哪一个出去,都比仇如海有说服力!”

 “就算这样,也不至于就会害了我容家,就是你说的这样,我容家子弟能服众!”

 “但服的也不过是小众,服不了折威主帅,服不了静海海军!除非晋国公亲身前去,但三公不可能让晋国公远赴静海。勋卫御卫翊卫已经被康王把持,武卫指挥使却出于你容家门下,长林卫指挥使和容家好,正成角力之势,再加上容楚总控天下光武营,只要陛下授权给他,他可以在紧急状态下随时召集地方光武营建立地方军制,转手就是一支强军,所以三公需要他在京中坐镇,就近控制西局和康王。”

 容弥和太史阑对话极快,连珠炮似一问一答毫不停息,听得幕僚们气连连。都心中惊叹太史阑心志强悍——容弥百战老将,煞气浓烈,少有人能和他如此悍然对话一步不让,如今眼前这个女子,针锋相对,反应犀利,气势竟然不输老国公一分!

 这等风采,已经不是一个幕僚可以形容。

 容弥眼底也出惊异之,暴怒之态渐收,语速也终于慢了下来,转为深思,甚至开始询问。

 “那么你认为朝中最后可能派出替代仇如海的是谁?”

 “中郎将,容二爷!”

 “…容冲应可承担此大任,便是我容家不能在此次政争中独善其身,也不会一败涂地。”

 “未必。静海城三军鼎立,局势复杂,任何人卷入其中,都很难处理清楚。康王既然绕个大弯子把容家人拖进去,必有后手。到时候一旦出了什么事,容家能摆干系?”

 一阵沉默。

 半晌容弥缓缓道:“我容家虽不愿涉朝政纷争,但若人家找到头上,也万万没有退却之理。”他肃然看向太史阑,“便是知道会有陷阱,容冲还是会去的。”

 “容二爷不能去。”太史阑却道,“他中郎将兼任都督府副都督,掌管天下军报机密传递之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静海城一旦有什么小小战败,正好可以追究容二爷军机之罪,何况康王那边出手定然不会只是小小陷害,迟早要将容家一步步拿捏在手中。容家受限制,下一步就是其余帝系拥卫者,一个个地剪除,剩下三公和一群文臣,那时候陛下危矣。”

 “你的意思…”

 “容二爷可以生病了。他是容家目前最合适的人选,他不去,容楚不能去,其余容家子弟去不去也就没有了意义,我估计三公会另觅人选。”

 “谁?”

 太史阑不说话了,一笑站起,“夜深,告辞。”

 她说走便走,一掀帘子已经出了门,临出门前淡淡道:“老国公如果打算谢我今夜一席话,就不必使人来追。”

 说完甩帘出门,帘子撞在门上重重啪嗒一声,容弥霍然站起,连呼姑娘留步,太史阑早已头也不回而去。

 室内恢复静寂,只留烛火微微摇晃,提醒人刚有人来过。

 容弥怔怔立在室中,眼神变幻,幕僚们惭愧地面面相觑,众人都望着那犹自微微晃动的门帘,只觉心澎湃。

 长夜议事,局势风云,正暗昧不清之际,忽有女子隔墙而笑,飒然而来。不卑不亢,不避不让,和尊者一番辩论,言语间火花四溅,皆是智慧星光。转眼却又拂衣而去,不留痕迹。

 真真一番上古侠情,豪气干云。

 众人只觉心动心折,心神恍惚,此刻才忽然想起,大家都忘记了问她是谁。

 容弥好半天才醒神,连呼:“速速给国公去信,不必谈今夜之事,只说康王上书事,问问他的看法。还有,给我查,快去查,这女子是谁!”

 …

 太史阑回去便睡了一觉,她和李秋容一番对阵,多少受了点内伤,借着酒意去教训了容弥一把,回来便毫无心思呼呼大睡,倒让等了她半夜的花寻,揣着个闷葫芦,翻来翻去没睡着。

 太史阑心情不错,教训了容弥,顺便还让容二爷装病,朝臣在关键时候装病不是那么好装的,为了应付宫里和三公的探视,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谁得罪她,她从来没隔夜仇的,她都是立即报。

 她梦里也还算安稳,从容弥口中得知了康王的动向,她心中最后担忧也去了——丽京现在还闹不起来。康王并不和疯狂的宗政惠一样,他胆子大,却又不够大,他虽然愤怒,却不敢孤注一掷一搏,还舍不得手中军权,想要先扳倒京中唯一能和他抗衡的容家,拥有更多的权力之后,再稳妥地动手。

 这就给了三公和景泰蓝息和控制局势的机会。正如康王想慢慢蚕食朝权,景泰蓝也会想着慢慢将军权都收归己手。

 康王却是不知道,容家除非景泰蓝倒台,短期之内是扳不倒了。

 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现在掌握丽京多数兵力,且容楚不在的时候,一举出动,宫景泰蓝和三公,迅速控制容家和支持皇帝的其他公侯和军事世家,掌握丽京局势再挟天子令诸侯。还有几分成事的可能。

 太史阑最怕他这么做,这也是她拼命回京的原因,她始终认为三公不过是文臣,保护景泰蓝的能力有限,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她得把景泰蓝夹走,不做皇帝不做官,母子逍遥去。

 现在康王不敢这么做,她欢喜也有点遗憾,大危机暂时过去,不代表永远不来,康王此刻不出手,以后必然还会出手,这就意味着她的景泰蓝以后还得卯足劲儿和那两人慢慢斗,别想一下子廓清朝野。

 算了,那就慢慢来吧。

 梦里她金戈铁马,又开始了征战的生涯;梦里景泰蓝玉旒九章,高踞殿上,做他的小皇帝;梦里乾坤殿一半光明彻亮一半黑暗幽深,黑暗和光明的界之处,红衣人静静趺坐,雪白的指尖承载淡淡时光如烟灰;梦里容楚率使节队伍驱驰而来,着她笑容微带怜惜,问她:我家人可曾委屈了你?

 她答:“呸!”

 就这么“呸”一声,她把自己给呸醒了,睁开眼天光亮得刺眼,有水晶的彩光被光反在墙上,转如霓虹。

 院子里确实有人在大声“呸!”,是花寻的声音,随即有重重关院门的声音,又过了一会,花寻大步回来,脸色又好气又好笑,大骂,“荒唐,胡扯!这一家子神经病!”

 太史阑盘腿坐在上,抬起眼睫瞧她。花寻一摊手,神情无奈,“昨晚那个小女娃,又跑来非得问你名字。”

 太史阑挑挑眉。

 昨晚那个少年是个女孩,她和花寻都一眼看出了,虽然那女孩的少年扮相很自然,举止行动毫无女子扭捏之态,纯然就是一个男孩子,但她却不会低声音,一开口声音如黄莺娇,傻子也听得出来。

 容家这样的家族,内外院泾渭分明,如果她真的是个男孩子,是不可能在那个时辰出现在内院的。

 太史阑也不在意,不过是小孩子好奇罢了,她依稀记得容楚专门和她提过有个当男儿养大的妹妹,据说这个庶妹当男儿当久了,还坚持认为自己是男人来着,这不是犯了男人病?

 忽然院子外头砰嗵一声,两人出去看时,却见那少年的脑袋在墙头上一冒,随即又不见,外面墙头底下则发出一阵埋怨之声,想必她是被丫鬟婆子们扯了下去。

 扯了下去还不甘休,忽地一朵花被扔过墙头,却是一朵盛开的‮花菊‬,少见的淡绿色,号称“碧水千波”的那种。

 外头那丫头嚷着,“给那位话少的姐姐…”声音越来越远,想必被拖走了。

 花寻过去,捡起花,哈哈一笑,道:“这不是在我们院子里偷摘的吧?拿我们的花送给我们?稀奇!”

 太史阑嫌弃地瞟一眼——穿越客对‮花菊‬总是很感的。

 “你说这丫头什么意思?”花寻坐到她身边,“不会是…”

 “好奇而已。”太史阑起身穿衣服,眉心,有点宿醉的头痛。

 外头已经送来了精致的饭食,看来这次容夫人不愿意再和她们共餐了,太史阑乐得清静,没谁喜欢听人不断非议自己。

 “喂,你打算怎么做?”花寻一边吃一边问她,“昨儿可气死我了。一群昏聩的混账,怎么样?昨晚去揍容弥了吗?还打算怎么闹?我帮忙。”

 “靠闹解决不了任何事情,说出来的话,迟早要叫他们自己咽回去。”太史阑随意吃些,就去练功了。安排花寻出去等自己的二五营手下,之后不必再回,带其余人就在丽京等她。

 花寻领命,放心地走了,她坚信得罪太史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太史阑练功完毕已经是黄昏,她在四周散步,经过一个树林时,听见两个婆子经过,一边走一边叹气。

 “夫人今儿又不高兴了。”

 “还不是那个都护夫人,快嘴快舌地,说那太史阑来丽京了,不住地恭喜夫人,问国公打算何时大婚,她好早点准备贺礼。”另一个婆子叹口气,“真是个蠢人,咱们一再地岔开话题,偏她就听不出。”

 “前头老爷身边的马管家也说太史阑来丽京了,不知道为何却没来府中,有人说赵十三前出府就是为了接应她,如今被老爷关了闭。你瞧着,这个太史阑,老爷和夫人都厌恶得紧,这门亲事万万成不了。”

 “要说这个太史阑,身份倒也配得上国公,她是我朝两位女官员之一,如今已经是三品,据说还有功未赏,再连升三级的话,怕不是二品从一品?真是厉害!”

 “听说这个太史阑,人长得青面獠牙,身高八尺,她是死乞白赖着咱们国公,先生米煮成饭,又故意散布消息,想要迫国公府承认…不然国公怎么可能瞧上她?”

 “这是传言,人家没那么丑。夫人这几天不知道有了什么心事,总在想着什么,刚才终于下定决心,说过几天等梅花开,就办个赏梅会,把慕将军的女儿,刘尚书的孙女,王都督的侄女她们,都请了来瞧瞧…”

 “都是京中著名美人,想必那太史阑一旦见着,要么惭愧退走,要么一怒而去?”

 “如此也甚好,了结了夫人的心事,最后国公也怪不得夫人。”

 …

 一对婆子絮絮叨叨边走边谈,忽然觉得四面气氛有点不对劲,一抬头也没看见什么,再一看树林里走出一人,负手立在林边,淡淡看着她们。

 夕阳下那人面目沉静,乌发如铁,眸光若灿金,看人时像有剑光自天际来,婆子瞧着,忽然开始心慌,似有要赔罪的冲动。然而转眼一看,不过是昨来的那个寄人篱下的聋哑女子,不松口气,一边笑自己看花眼,一边放心地点点头走开。

 一个聋哑女子,就算她们违说了闲话,也听不见传不出。

 太史阑注视她们离开的背影,自回去吃晚饭,吃完晚饭休息一阵,算算时辰,又出门了。

 今天走老路,比昨天更快,到了容弥书房外,照样出示令牌,守卫无声退到一边。

 看得出来容楚给她的是最高令牌,所谓的最高,就是凌驾一切命令之上,包括容弥。

 她让人放行人就放行,她不许行踪人就不,容弥来问也不行。

 这国公府,说到底,早已是容楚的。

 书房灯亮着,昨天的人一个不少,还是在议事,只是今晚的人,似乎都有些不安,眼睛不住往窗子瞟。

 容弥倒没瞧,只是昨背对窗子,今改成正对着。

 他正在谈今发生的事。

 “前夜宫中走水,今太后已经移驾永庆宫,陛下却从永庆宫回来了,说是身子大好,今三公先召集朝臣在议事房开会,就陛下提前亲政一事探诸人口风,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反对的。”

 他叹口气,“都说陛下年纪太小,太后垂帘也是先帝的遗旨,太后执政以来也无大过,怎可轻易令她移宫,这岂不是令陛下置于不孝罪名?提前亲政也是万万不能,未见有三岁亲政皇帝,必得太后掌持着才成。御史台和翰林院一帮老家伙反应尤其烈,吵着要将太后回,据说当时相互都拍了桌子。”

 “老臣们秉持正统,这是他们的正常反应。”一个幕僚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双方各退一步,取折中之法。”

 太史阑在窗下冷笑——这还要你们说?朝臣的反应本就在她预料之中,要不然她也不会直接和李秋容那样谈判。

 “三后大朝会,到时候自有打算,国公回信未到,通知我容家所有在朝在野子弟,尤其是在御史台和翰林院的旁支子弟亲戚,不可轻言轻动。”

 “是。”

 “现下有更要紧的事情。”容弥叹口气,取出一封信,眼睛先瞟了一眼窗子,才道,“驻守肃北的姻亲李家来信,说奉上命清剿辖区内五越族民,以防他们今冬生,令朝廷两面受敌。但是五越族民深藏大山之内,来去如风,行事诡异,李将军已经败了两次,再败下去,军部都督就要问责换人,谁都知道李天盛是我的家将出身,这一问责,李家出事,我容家不能庇护老部下,立刻就要令诸多军中故旧子弟寒心。后威望影响,只怕便要江河下了。”

 “这分明是刁难。”有人愤愤道,“五越早已分裂,多年来虽侵扰不断,但都是小打小闹,朝廷从来也没认真清剿过,怎么今年就下了这样的死命令?根本就是盯着容家吧?”

 “废话。”容弥胡子飞飞,烦躁地将信往桌子上一扔,“老夫征战多年,最不爱和妇人玩心眼!偏偏容楚那混小子又把文四等人都调出去办事,老夫身边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

 一众幕僚又红脸讪讪低头。

 “晚生以为,所谓世需用重典,应指点李将军好好利用五越分裂的情形,利用抓获的五越俘虏,来一场反间计…”一个幕僚开始巴拉巴拉献策。

 “你的以为都是以为!”忽然一个声音,清晰且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听见这个声音,众人都霍然转头看窗子,容弥眼睛一亮便要站起,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勉强板起脸,坐着不动。

 门帘一掀,太史阑大步走了进去,手指敲敲墙边,“不必看窗了,今恶客自门入。”

 众人再转头,一阵咳嗽尴尬…

 “你来了。”容弥大马金刀坐着,沉着脸,淡淡道,“今有何见教?”

 “不敢。”太史阑今却好客气,立于原地深深一躬,“不过一些浅见而已。”

 容弥有点惊讶地看着她,这才发现她今衣着整肃,脸容洁净,一眼看去十分庄重。

 昨夜她发丝微,酒意微涌,虽然潇洒旷达之态,但看在容弥这种中规中矩的人眼里,自然不合“好姑娘”的形象。此刻瞧着,却觉得顺眼许多。

 “你说。”他微抬下巴。

 太史阑不废话,一转身,“请给我南齐沿边五越区域图。”

 这种图一般人没有,容家却一定有,不过属于机密。幕僚看向容弥,容弥颔首。

 地图取来,太史阑接了,转身在案台上铺了,手一伸,“请给我五笔。黄蓝黑青紫。”

 五笔也很快送了上来,太史阑执笔在手,微微凝神,飞快地在那地图上分别着了黄蓝黑青紫五

 所有人都挤了上来,连容弥一开始想端架子在一边等,最后也忍不住凑过头来瞧,眼看地图上五清晰,渐渐标出了五越的基本地盘,脸色一变再变。

 五越分裂后,很多年一蹶不振,南齐朝廷一开始还警惕,后来便渐渐不上心。直到最近几年,五越又开始闹腾,频频侵扰,和边界官府多有接触,这时候各地上府中府军已经多方换防,无人熟悉当年五越的作战方式和地域分布,要想再调档研究五越,文档浩瀚如烟海,很多已经丢失,要到哪里去寻?更何况五越经过多年生息整合,现在内部地域和势力分布已经有了改变,南齐这边却是两眼一抹黑,打的一直都是仗。

 容家是五越西番的老对手,有心重新收集资料,但前往五越的探子却往往劳而无功。容家已经做出退出朝野和军方的姿态,自然也不能手太多。

 眼看着太史阑竟然能勾勒出现今的五越基本势力分布,容弥眼神越发惊叹,忍不住问:“你如何知道这些?这消息可靠否?”

 太史阑淡淡一笑,并不回答,搁了笔,道:“取五纸,黄蓝黑青紫。”

 五笔容易,五纸有点难,幕僚还在犹豫,容弥眼一瞪,“找来!”

 过了一会,管家气吁吁送来五纸,太史阑手一伸,“裁开。”

 纸条裁开,太史阑取了一张紫纸,用细笔在上面写:“南越,左颊刺花,信奉月亮神,认为月圆之夜会有神助,常在月光好或者月奇特时行动,擅舞,有独特的‘舞战’之术。备注:个性在五越中相对狡,意志力薄弱,喜欢群战,一旦落单便溃退。”

 她将这张纸粘在南越那处区域内,又一张黑色纸,写:“北越。个子矮小,下盘扎实,臂力非凡,天生大力士。善于御兽,有天生与猛兽沟通的能力,忠诚,但灵活和反应较欠,五越共同作战时,一般作为先锋。”

 黑色纸黏贴在北越区域内,她又一张青色纸,众人围拢着,目光灼灼,大气不敢出,都知道这是最宝贵的第一手资料,谁得了,后对五越战争便有了绝大把握,就是一场绝大功勋。

 容弥比任何人更明白这东西的重要和难得,很难想象掌握了这独家机密的人会愿意拱手让人,看太史阑的目光都带了感激。

 “东越,善巫医,军中多为军医及神官…”

 “西越,四肢修长,纵跃出色,眼神犀利,天生箭手…”

 “中越,五越首领,善用毒虫,拥有相对完整的武技传承,部分高级首领据说拥有镇之”术“…”太史阑下笔如飞,众人喃喃诵读神情沉,太史阑写完,容弥早已欢喜地抢了过去,一边认真读一边大笑道:“速速誊抄一份,以绝密件发给李将军!这一份留在我书房里密封,今之事,不许任何人传出去…”

 他说到一半,霍然转头,正看见太史阑背影,无声无息走了出去。

 她昨纵情来去,豪气冲天,今却谨慎守礼不多一言,功成身退,再无昨狂妄之态。

 容弥一时怔住,忍不住道:“昨还觉得这女子好是好,却太过凶悍了些。怎么今瞧着,这般的稳重大方了?”

 “老爷。”一个幕僚笑道,“昨先声夺人,今便当复本来面貌,这位姑娘,心心智,当真难得。”

 容弥急急道:“昨让你们查探她的来历,可有结果?”

 幕僚们对望一眼,神色古怪。以往这种情形,不用他们去追,自有屋外守着的护卫去查,可是他们去问护卫时,护卫却表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不对这位姑娘进行任何查问,也奉劝幕僚们不要多事。

 “老爷…”半晌一个幕僚道,“但凡有真才实学的高人,总有些顾忌和怪癖,如她不喜欢他人探问她的来历,咱们又何必惊扰惹人不快?总之今这五越书一上,已经可以确定人家没有恶意,想来国公的眼光,您应该放心才是。”

 容弥点点头,却又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盯着太史阑背影,眼底渐渐发出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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