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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②⑧章
镰刀割开的黑狗喉咙,开始的时候出血很多,小细一样,打得洋铁桶底当当响,聚了有小半桶左右时,血量逐渐变小,吴千有点着急,两只手从后头挤推着黑狗的身体,像是在挤软塌塌的牙膏,似乎这样一推一挤,剩余的血还可以涌出来。

 正挤推的浑身燥热,身后传来葛二瞎子不悦的呵斥声:“说了女人是不能来的,回去!”

 这个阿甜,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吴千心里也有点火,回过头正想吼她两句,忽然眼前一花,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人用手狠狠攥住了大半张脸,透过张开的五指,他看到了季棠棠充血的眼睛。

 这个女人还没死!

 吴千的脑袋轰的一声,挣扎着想摆她的手,但不管他如何挣扎,季棠棠的手就像生了一样长在他的脸上,吴千怒吼着后退,一脚绊倒了挂黑狗的架子,连人带架子仰摔在地,落地的时候正在黑狗软绵绵的尸体上,那桶狗血也被带翻了,臭烘烘的狗味弥漫开来。

 即便是这样,他都没能摆季棠棠的钳制,她几乎是顺势把他摁倒在地,屈起的右膝狠狠抵住他的小腹,只稍微一用力,他就感觉被腹部保护着的那些脏器几乎都要碎裂开来。

 吴千发狂了,他拼命扭动着脖子——但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他的脑袋仍然被死死摁在地上,后脑勺垫着的土地几乎都被间接摁出了一个凹窝,季棠棠对他笑了笑,另一只手慢慢举了起来。

 三枚泛着幽碧的骨钉,在这么浓重的夜里,看起来像三簇惨绿惨绿的鬼火。

 巨大的绝望把吴千整个儿都击垮了,他浑身的力气像是忽然间就从身体里剥离出去了,生平头一次,眼神中透出深重的恐怖,带着哭音嘶叫:“葛二,救命!葛二!”

 回应他的,是三枚骨钉的一一刺入,骨钉很尖,入时并不费力,甚至没有声音,像是温柔而又恶毒的虫子,倏的一下就消失在皮深处,只留下表皮上三个血模糊的黑

 葛二也有些慌了,他睁大长了一层白翳的眼睛,眼前却只有模糊的影子晃动,他把自己的拐杖往发出声音的方向探了又探:“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其中一次,他的拐杖头碰到了季棠棠,季棠棠皱了皱眉头,起身时,顺便把那个盛狗血的洋铁桶给拎了起来。

 葛二还以为她是阿甜:“都说了女人不要来了,坏事!坏事!”

 季棠棠冷笑一声,直接就把铁桶狠狠套到了葛二头上,顺势抬脚蹬他肚子,把他踹倒在拴着另外几条黑狗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同类的死还是同类的血腥味刺了这些黑狗,躁狂之下,不由分说便向着葛二身上撕扯咬,葛二怪叫着拿手中的拐杖左挡右挥,也亏得有铁桶护住他的头和脖子,不然直接被咬开了喉咙也说不定。

 吴千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了,他惊恐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季棠棠,上下牙关开始格格作响。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五枚骨钉,已经都在他身体里了。

 但是,哪去了呢?

 这次不像上次,上次那两枚骨钉被岳峰摁进他的脸的时候,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从他的脸颊一直豁到下巴,痛的他死去活来,但是这次,三枚骨钉进去,像是小鱼苗摇摇尾巴,顺着他的血管筋络游的无影无踪。

 同时消失的,还有前两枚,原先一直梗在他的下巴上,像出的两颗狰狞的牙齿,拔不出也推不进,现在也不见了,难道是得了这三枚的召唤,聚集到一起去了?

 吴千打了个寒噤。

 五枚,人的手指骨节,聚齐了,就藏在他身体里,用葛二的说法,那是一个鬼的爪子,能把骨头都捏碎的。

 他觉得自己像是中了蛇毒五步倒,僵立着一动也不敢动,万一惊动了那五枚骨钉怎么办,万一它们从内向外,把他撕的粉身碎骨怎么办?

 葛二的惨呼声、黑狗的狂吠声、还有野猫四下逃窜的叫声,都像是夜幕一样的背景,远的飘在天边。

 只有季棠棠的声音能敲打到他的神经:“跟我进屋吧。”

 ——————

 刚进屋,便看到阿甜趴在地上,像是一个了无生气的破布娃娃,吴千看到她的身体似乎还有呼吸起伏,心里略微宽了一下:如果她不杀阿甜,那应该也不会杀自己吧?

 季棠棠走到陈来凤的尸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吴千:“你知道她是谁吧?”

 吴千声音开始发抖:“知…知道。”

 “是你杀的她吗?”

 吴千犹豫了一下,心底滑过一丝垂死挣扎的念想和侥幸,季棠棠没有漏过他的神色变化,平静地提醒他:“她就在看着,你撒谎,或者狡辩,会让她更愤怒。”

 吴千身子一哆嗦,再看到骷髅头骨眼眶处那两个深深的黑,腿一下子软了,直接瘫坐在地上,耳畔传来季棠棠的声音:“跪下,多磕几个头,她满意了,你也会少受点罪。”

 从季棠棠的语气之中,吴千隐约听出了几分希望,他想也不想,咚咚咚咚地对着陈来凤开始磕头,每一下都重重撞到地上,只恨不能第一下就把额头磕的皮开绽,嘴里不断念叨着:“是我错,大姐,我不是人,我下辈子托生成猪,大姐,你大人大量,大人大量…”

 也不知道磕到第几下时,搁在陈来凤骨架上的风铃开始有了磕碰的声音,这声音初听还有些远,再听似乎已经在面前,吴千觉得奇怪,偷眼那么一瞥,吓的一股坐倒在地上。

 那串原本搁在陈来凤腹腔处的风铃,居然已经悬在他正对面的地方,明明没有风,却烈地互相碰撞,撞柱互相变换留下的空间,从他这个角度看来,像极了一张愤怒的人脸!

 季棠棠叹了口气,她伸出手,似乎是想摩挲一下那串风铃,到底还是缩了回来:“她问你说,当时她一直求你,说自己的儿子还小,你劫财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人的命?”

 吴千头皮发麻,他拼命往地上磕头:“大姐,我怕你去告我,我怕被抓起来,我昏了头了,大姐,你大人大量,大人大量…”

 “你割了她喉咙是吗?她说她了很多血。”

 “混账,我混账,是我混账。”吴千身子抖的跟筛子似的,开始扇自己耳光。

 “她说,她在树底下埋了三年,孤魂野鬼,连上柱香的人都没有。”

 “我上,我上,我给大姐修庙,塑金身,三年的香火都补上,加倍补。”

 咣当一声,悬在半空的风铃硬生生坠地,棚子里没有声音了,连外头的黑狗都不再吠叫,葛二的断断续续的呻,更加衬得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吴千的心跳的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觉得口干,不住地,他怀揣着巨大的恐怖看季棠棠,经过刚才,他已经知道季棠棠能听到他听不到的话,陈来凤一定还有话要待的,她最后说了什么?

 “她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死人的血滋养,那棵树的须长的很长、很快,蜷的一团一团的,穿透她的肚子,绕断她的骨头…”

 吴千开始不断地咽口水,他的耳膜开始嗡嗡嗡地响,他盯着看季棠棠的嘴,她慢慢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声音轻的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飘进来的。

 “她说,她要你知道,她有多疼。”

 ——————

 吴千张大了嘴巴看季棠棠,似乎不明白她的话,季棠棠没有再解释,她慢慢转身,走出了棚子。

 经过尕奈那一次,她已经多少猜到了接下来的场景会很血腥,死人的报复罔顾人,厉鬼的怨气会造就最骇人的杀戮——那样的场景超过她的心理承受,她不想再重复一次这样的记忆了。

 她穿过院子,走到山坡边缘的小路上,往下看,一片黑魆魆的林木,往远处看,浓重的夜幕正在慢慢稀薄,再过一个来小时就要天亮了。

 她忽然就想起《世佳人》里,主角斯嘉丽那句有名的话,to摸rrowisanotherday。

 对于她来讲,明天是可以全新开始的一天吗?还是只是周而复始挣脱不了的重复?

 棚子里忽然传出的一声惨叫把她恍惚的记忆拉回来,看来,陈来凤的报复已经开始了,这就是她们盛家化解怨气的方式,用严酷的惨死去慰藉横死者的亡灵。

 这样的方式,真的合适吗?

 有支架被撞倒的声音,黑狗重新变得狂躁的叫声,野猫惶恐地窜叫,季棠棠下意识回头,吴千已经从棚子里冲了出来,他捧着腹部,在院子里撞,最后踩倒围住院子的木篱笆,向着季棠棠跌跌撞撞冲了过来。

 没有冲到面前就摔倒了,他捂住肚子,在地上蜷缩着滚,两个眼珠子几乎都要暴突出来,脸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原先被骨钉豁开的地方开始血,他嘶哑着哀求季棠棠:“姑娘,帮帮我,她在我肚子里,肚子里!”

 季棠棠的喉头像是哽住了,她想赶紧离开,脚下却好像是被钉死了,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吴千双手胡乱撕扯着衣裳,他的肚皮袒在外面,从季棠棠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肚皮下方,起伏着一只手。

 “她说,她要你知道,她有多疼。”

 那是陈来凤的怨气,操纵着那五枚骨钉,可以扯断他的肠子,捏碎他的胃,穿透他的肝胆,她不急着把他粉身碎骨,她的杀僧恨、深埋树下三年所受的须噬僧苦,都要叫他慢慢还回来。

 吴千连嘶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慢慢地朝着季棠棠的方向挪动着身体,一寸一寸。

 “姑娘,帮帮我,杀了我…”

 他的两只手抓住季棠棠的登山鞋,拼命地仰起头。

 季棠棠的嘴嗫嚅着,哆哆嗦嗦地想回脚,对吴千这样恶毒的人,她本不应该起什么恻隐之心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就下来了,她看着吴千的眼睛,下意识就跟他道歉:“对不起,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话还没说完,两枚骨钉忽然从内向外穿透吴千的眼睛,直直爆了出来。

 季棠棠尖叫一声拔腿就跑,吴千的手抱的太紧,她刚起步就栽倒了,顺着山坡一路往下滚,不知道倒了多少枯枝,烙着多少块山石,天、地和山石都在眼前打转,后来终于停下来,天边最后一颗星星眨巴眨巴的,一直印到她眼底深处。

 季棠棠的上下眼睑好像两块被无数人拼命拉扯着要凑到一起的大幕,慢慢阖上了。

 她实在是太困太困了。

 ——————

 季棠棠做了很长很长,很杂很杂的梦。

 梦到的都是小时候,穿白裙子,前用别针别着一块花手绢,用好看的动物铅笔刨刨铅笔,刨下长长的木屑条,边上波纹一样卷的花纹,教室里一个人一张小桌子,两只手背在身后背古诗,忘记了到底是谁的诗,只记得一个班级的同学都摇头晃脑“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然后上语文课写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

 她咬着铅笔头,翻着书,翻到有名的人物就写一条自己的理想。

 ——我要当优秀的运动员,为祖国赢得荣誉。

 ——我要做一名科学家,造出比飞机还快的汽车。

 ——我要当一名老师,蝉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我要当一名勤劳的工人,为祖国的大厦添砖加瓦。

 …

 她写着写着就开小差,转头看窗外,妈妈到学校来接她了,隔着窗户向她挥手:“小夏,小夏。”

 妈妈接她去练琴,电子琴,她笨拙地弹着“twinkletwinklelittlestar”老师在旁边向着妈妈摇头:“小姑娘不适合弹琴,不适合…”

 弹着弹着,她突然就长大了,简陋的琴房变成了巨大的空无一人的歌剧院,舞台上打着炫目的光,面前是一台光可鉴的钢琴,她弹得还是那首“twinkletwinklelittlestar”弹着弹着,按着的白色琴键全部变成了一节节人的指骨…

 ——————

 季棠棠打了个灵,慢慢醒过来。

 夕阳西下,柔和的冷光,透过山间的树枝,慢慢拂在她身上,高处有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映着光,像是一个个黑色的剪影。

 居然在山坡底下睡了这么久吗?

 季棠棠坐起身来,脑袋沉沉的,一点都不清醒,她呆坐了一会,才想起要顺着山坡往上爬。

 爬到顶,有一群野猫被她的突然出现惊的四下奔逃,有一只胆子大些的没挪身子,后背微微拱起,全身的都炸了起来。

 这群野猫待的位置,是一大块被血泅的紫黑的泥地,星星点点的碎,白色的骨碴,不远处滚着骨钉,季棠棠一阵恶心,偏过头吐了起来,那只原本准备战斗的猫居然被她吓着了,喵的一声窜出去老远。

 她实在也没什么可吐的,吐了一阵子,用手背抹了抹嘴,伸手把五枚骨钉捡起来回兜里。

 葛二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小院子里只剩下阿甜,她拎着季棠棠的那串风铃,拼命摇了又摇,一边摇一边咯咯地笑:“不响的,铃铛不响的。”

 又摇了一阵,似乎是发觉有人在看她,一转头看到季棠棠的脸,吓的铃铛一扔,在院子里窜:“鬼!鬼!”

 她居然窜到那几只黑狗窝里,抱着头拼命往狗的身后钻,几只狗汪汪叫着往不同的方向躲,阿甜回头看到季棠棠还在,更害怕了,一瞥眼看到那只洋铁桶,赶紧拿起来套在头上。

 阿甜居然被她给吓疯了。

 季棠棠站在篱笆外看了她一阵,进到院子里捡起那串风铃,阿甜把铁桶掀开了一条偷偷看她,见季棠棠又朝她看,赶紧又把铁桶放下了。

 所以,过去的一个晚上,她吓疯了阿甜,间接杀死了吴千?

 季棠棠头痛裂,她拎着风铃,慢慢往山下走。

 她还记得回古城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走着走着眼前就发黑,只好停一阵歇一阵,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古城的城门,天还亮着,有些门面已经开始张灯了,大街上人来人往,多热闹的场景啊,这么多人,有吃的、喝的、玩的,和山上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季棠棠忽然就觉得很幸福,那句话说的没错,to摸rrowisanotherday,一切都太美好了。

 她走进了人之中,每个人都诧异地打量她,然后避开。

 果然还是有点怪的,他们都知道她在山上做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她呢?

 季棠棠疑惑地继续往前走,直到险些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棠棠。”

 这声音耳,季棠棠抬头看了他一眼,跟他打招呼:“岳峰啊,你好。”

 打了招呼之后她继续往前走,岳峰从后面拉住她:“丫头你怎么了啊?”

 “我怎么了啊?”季棠棠比他还奇怪“我不是好的吗?”

 岳峰不说话,只是从上到下地打量她,季棠棠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打量自己。

 她的身上有血,很多很多的血,衣服前头一个血子上全是泥,还沾着草叶…

 于是,所有的回忆瞬间回归,一切已经发生的事情,一帧一格,过电影一样,信息量大的几乎要爆掉她的脑袋,有一边的太阳一跳一跳的,季棠棠抱着头就蹲了下去。

 岳峰下衣裳给她罩在身上:“棠棠,我们先回风月吧。”  M.ig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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