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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三)
 原来他生在这偏远荒蛮的地方,这倒叫子虞有些意外。

 “后来呢?怎么会到了东明寺?”她问。

 怀因道:“我的父亲是瀛洲城第五任城主,和叔父二人共同打理政务。父亲严肃古板,叔父诙谐幽默,家中除了我,还有一双弟妹。因为我自幼受父亲严厉管教,不敢亲近,倒是和叔父言笑无忌,相处和睦。”

 他忽然就停了声音,子虞也觉得慨然,一时四下无声,过了片刻,他才又开始说道:“后来南北两国多年伐,两国都大伤元气,极西的羌族便蠢蠢动,修书一封给我父亲,要我父开城相,作为进取中原的第一步。”

 他说的虽然平淡,其中内容足叫人心惊,子虞听地入神,说道:“应该向两国国君求救。”

 隔了窗纱,依然可以看见怀因轻轻摇头:“父亲立刻向两国求助,可这时刚刚战罢,两国都不兴兵,何况瀛洲城孤悬在外,并不是两国土地,南北隔金河各有守镇,只要派重兵把守,羌族也奈何不得,何必派兵来瀛洲相助。父亲等了三,两国都不予相助,他自觉无望,便闭城练兵,一求死战,以身殉城。”

 子虞听地身子一抖,嗫嚅道:“何不开城求降?羌族目的只在南北两国,只要攻伐无功,自会退兵。”

 “羌族残暴,进城之后必然搜刮掳掠,瀛洲城妇孺童叟极多,求降就是他们入死路。”

 “那可如何是好?”

 “我父已存必死之心,只求保存大义,青史留名。府中人都已绝望,每听到羌族调兵的消息就惶惶不安。到了封城的那一,叔父忽然来找我,说我家香火不能断,偷偷让小厮放我出城逃跑。我出城后一直不舍得离去,只在城外徘徊,三后,羌族大军进犯,把城池围住,想到家人尽在城中,我更加不敢远离。到了夜间,突然有兵士打开城门,说城主称降。”

 子虞心生不妥,问:“真的称降?”

 “确是称降,”怀因的声音略有些不稳“我也觉得疑惑,父亲刚毅,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只因闭城一,让羌族的士兵阻在城外,领兵的又是个脾气暴烈的亲王,入城后非但不善待,还因一言不合,将我父打死。羌族人在城中肆意收掠,**妇孺,但有反抗就一律灭杀。城中民众都恨我父主动开城,我混入城中时被人发现。羌族亲王看了我一眼,就说“原来是那个不识时务的城主儿子”便把我扔入死牢。此时我才知府中上下都被屠戮,父母弟妹无一幸免。到了夜里,牢里突然有一群人闯入,杀伤了狱卒将我救出,一直送我到城外,带头的人是我叔父,又一次救了我。叔父让我远遁不要回去,但留一丝血脉。”

 子虞听着已含泪水,望着窗扉满眼蒙,片刻之后,突然生起一个念头,问道:“你离开之后,有没有回去探听过消息,后来谁当了城主。”

 怀因愣了一下:“羌族久攻无果,只好退兵。后来我打听到,叔父重新整理政务,事必躬亲,又善待城民,被尊为城主。”

 子虞又问:“你呢?”

 怀因道:“我怕身后有追兵,不辨方向一路逃亡,路中染上重病,幸好被当时游方的方丈救了性命。”

 子虞叹了口气,缓缓说:“你叔父好狠的心。”

 怀因的身影一下子在窗前僵硬:“什…什么?”

 “你父既已决定死守城门,怎么会突然变卦?阖府皆屠,又为何唯独你叔父无恙?”子虞冷笑道“因为打开城门的不是你父亲,而是你叔父,所以打开城门后,羌族人留下你叔父的性命。”

 “不会,”怀因哑声道“他如此做,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救我性命?”

 子虞道:“他将你从狱中救出,是不是没有给你盘和干粮,任你孤身逃命?”怀因没有出声,她知道说对了,又道“如果要存心救你性命,怎么会连这些小事都不注意,你当时不过是一个孩童,孤身逃窜,无钱无粮,路中夭折又有什么稀奇…他是怕你在狱中知察看出什么端倪,到时清誉不保,城主之位岂不是与他无缘…”

 “住口,”怀因怒喝“你胡说。”

 子虞不说话,夜里清凉郁郁,只能听见怀因重的息声,过了片刻终于平缓,又过一会儿,凉风习习,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他也许已经走了。

 “娘娘眼中的世界与我看到的大不相同,”怀因的声音又突然在窗前响起“我所知道的叔父,待我极好。”

 子虞不以为然,想要说“自欺欺人”可转念想到窗外站立的人,这样冷酷的话怎么也无法出口,只好闭眼自己生了一趟闷气。

 “娘娘有没有想过,一些看不透的事物,值得用一生去琢磨,而一旦看清了,就会置之脑后,弃若鄙履,”怀因道“我不愿意将回忆变成一场逃脱不去的噩梦。千人眼中有千人的真相,为何我不能选择这一种呢?娘娘不必为我可惜。”

 子虞专心地听,心里酸涩无比,刹那间几乎衍生出一丝羡慕,可转瞬就被抛之脑后,她看向窗里漏下的月光,轻喃道:“傻子。”  M.ig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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