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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三)
 罗云翦被她说地一愣,静静地注视了妹妹片刻,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沉声道:“现在就算受些冷落,那些宫人也伤害不了你几分,可你若是跟随晋王,稍有不慎就身不由己了。”

 子虞和他对视,叹息道:“哥哥也曾对我说过,能一拼富贵总比默默无闻地老死宫中强…如今我已有了出头之,怎么哥哥倒要阻止了?”

 罗云翦摇摇头:“晋王行为蹊跷,这个富贵来得时机不对,让人不踏实,我怎么能看你一头陷进去。”

 “不踏实的人是哥哥,”子虞蹙起眉,冷声道“在你的眼里,晋王的唯一不好,就是他生而与皇位无缘。哥哥说了这么多晋王的不好,可让我瞧见的只有这一点。”

 罗云翦松开手,子虞负气地半转过身,他见了连连苦笑:“难道在你心里,我是这样势利?”子虞微张口,他却不等她辩解,声音低沉地说道:“也许在你心中,晋王千好万好,可在我眼里,晋王有一点最不合意,在这宫里随意抓一个人,都能说出晋王的好,却没有人能说出他的坏——世上真有这样的十全十美的人吗?”

 子虞静静听着,心里不由一凉,忍不住道:“怎么所有好处到了哥哥的眼里都成了坏处。”

 “那是因为我经历过背叛,”罗云翦眸光一黯,正道“在这世上没有白拿的好处——通常华丽舒适的表象下都藏着凶险。圣人曾言: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子虞,你还不知眼前到底是什么,难道就不怕一步走下去,会是万丈深渊吗?”

 子虞无声地了口气,轻轻扶住臂膀,趋挡入骨的寒意,她直直地看向兄长道:“那哥哥希望我怎么做?”

 罗云翦温柔地笑笑:“我听说欣妃自从落胎后脾气不好,几次惹圣上不快,可有此事?”

 “原来哥哥还没放弃,”子虞叹道“现在四妃缺一,宫里人心浮动,谁不盯着那个位置…不是没尝试过,我也见过圣颜,可是圣上是什么样的人,能把我放在眼里,哥哥,也许在你的心中,妹妹是特别的,可在别人的眼里,我也不过如此。”

 “胡说!”罗云翦轻斥“你是我的妹妹,我还能不清楚吗?你看看这宫里的女人,虽然个个姿容美丽,可她们不约而同都有一点,工于心计,想从这皇宫中谋取好处。圣上是个沉稳有远虑的人,自然看得通这一点。可是你与她们都不同,你命运多舛,楚楚动人,一笑一颦都出自天然,只要日子长久,圣上怎会不注意到。”

 子虞忽然打断他:“圣上也很快就会发现,我与其他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同样对他有所求,为富贵而来…哥哥,攀龙附凤并不可,可要是没有自知之明还妄图攀附,那才是可。”

 “子虞。”罗云翦轻唤,口气伤感。

 子虞缓缓道:“凭哥哥的本领,以后要出人头地,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你不是那些蒙祖上的纨绔子弟,你有的是真才实学,文韬武略何曾输过别人…是妹妹不才,没能在宫里谋出一席之地,不能帮衬你一把,若哥哥真是心疼我,就让我任这一回。至于前路是坦途还是歧路,总要试过才能知道。”

 罗云翦心一酸,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你听哥哥一句话:晋王不可小觑。”

 “我不会小觑他,”子虞软声道“可圣上更加不可测,我在这宫里若是还有一分希望,也会照着哥哥的愿望拼死一搏——眼下我连这一搏的余地都没有了。哥哥就放我和晋王走吧。他在哥哥眼中有千般不是,可在我看来总算是真心实意的——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罗云翦别开眼,叹了一口气:“傻丫头。”

 转眼就到了年关,圣上在正清殿宴请百官,结束后按规矩留宿泰宫。瑞祥宫的内官宫娥陪欣妃过年,子虞的位置甚至排在了绛萼的上面。可子虞感觉,这一次远不如去年,那时她们三人心无芥蒂说说笑笑,不像如今这么正襟危坐,言辞避忌。

 也许是想到了同样的事,欣妃和绛萼脸上都出了一霎那的迷茫,又很快消失在新年的欢笑中了。

 腊月十一,泰宫的司仪带着一群宫女前来送礼,各式名贵的衣料,巧的首饰堆满了子虞的房间。闻得风声,各宫里都来了表示,有些面的,不认识的宫人统统都来道喜。子虞这正好不当值,就去泰宫谢恩。

 皇后笑着告知她:“瞧殿下心急成什么样子。今天外面来消息了,殷相要收你做义女。你就准备准备,过些日子就该出宫了。”

 殷相是朝堂中两位宰相之一,除了德高望重两朝为臣的倪相,就属殷相最得圣上宠信,是朝廷重臣。子虞听说他要收自己为义女,心咚咚地跳了两下,几乎不敢答话。

 皇后亲切地拍拍她的手:“听说是殿下亲自去求的。殷相的脾气世人皆知,像石头那么硬——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记得,要好好对他,千万别辜负了他的深情。”

 子虞不由动容,心里泛起一丝丝的甜,对皇后点点头,应了下来。

 想到要离开皇宫,她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以后再也不必揣摩欣妃的喜好和心思,忧的是她名义上是殷相的义女,要去他府中过一段时间,不知将会如何。

 在宫中一年,她积累了不少东西,整理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功夫,绛萼闻讯也来陪她一起收拾。其中一大半倒是欣妃的赏赐。子虞只留了几件,其余都分给了与自己常来往的宫女们。绛萼笑道:“要做王妃的人,到底不一样了。”

 “相处了这么久,总要留些东西做个想念,”子虞说到这里,忽然停了片刻,神色一黯道“有件事我一直堵在心里,要是今天不问出来,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绛萼道:“以后同你说话,就要称回话了,你就趁着今天全问了吧。”

 子虞挽住她的手,笑了笑,随即正道:“娘娘那件事,真的和穆雪有关吗?”

 绛萼微怔,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淡淡说道:“大好日子,你提这个做什么。”

 “我只想要一个答案,”子虞声音平静道“离开了这里,我就算有答案也没有用处,求一个心安而已。”

 绛萼沉默不语,低头沉思了片刻,才喟然叹道:“没有什么答案——宫里的是是非非,谁能理得清楚。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之所以今天留在这里的是你和我,无非就是我们比她更懂得明哲保身。你可以一走了之,我还要继续留下去…要是真想心安,以后都不要提。”

 子虞暗自慨然,明知道她没有全部说实话,也不好再说下去。

 二月初七,是子虞离宫的日子,一早她就梳洗好,去正殿给欣妃拜别。欣妃今也打扮地格外精神,温柔的笑着对她道:“从南国到这里,你是我最贴心的人了,要不是看到你有好的前程,我还真不舍得你走,以后要是有闲空,就来我这里多走动。”子虞知道这都是场面话,都一一应诺,陪着众女官说笑了一会儿,就有官宦来催时辰到了。

 子虞又给欣妃深深一拜,跟着送行宦官离开瑞祥宫。天色灰蒙蒙的,头似乎还藏在雾里,稀淡的光透出来,琉璃宫阙如拢烟霞中。子虞在宫中行走素来小心翼翼,第一次如此轻松地观察,才发现这里真是很美。

 走过永福门时,那里正开着几株金钟梅,花朵小小的,凑在枝头上一簇簇,一看就叫人心生爱怜,一缕清雅的香气隔着很远就飘了过来,似有似无的。

 子虞多看了几眼,宦官立刻领会,领着她靠向梅花一边走。走的近了,她才发现树下有个人影,拿着一把小铲子,看样子正在翻土。二月的寒风依旧像是冰刀,子虞注意到她穿着单薄的灰色衣裙,分明是个末等的宫女,不知怎么会被派到这种差事。

 子虞轻轻一叹,惊动了树下的宫女。她转过脸来望了一眼,神情变得极为古怪。

 子虞也吃了一惊:“穆雪?”

 穆雪身子一僵,面色又苍白了几分,她转头又去翻土,似乎并没有听见这一声。子虞忙上前几步,宦官拦住她:“唉,小姐别再上前了,小心弄脏了鞋裙。”子虞站在树边上,仔细地看穆雪,模样清减了许多,像在寒风中处惯了,神色冷淡如冰。

 见子虞久久不离开,穆雪出声道:“这里可不是给贵人待的地方,要是想离去,就趁早走吧。”

 子虞问:“你在哪里做差事?”穆雪抬起头,眼神幽幽的,冷笑道:“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你还能救我吗?”

 “也许我…”

 “算了吧,”穆雪笑了笑,眉梢尽是寒意“你也不必对我这么客套。怜悯毫无用处。我也不会对你感恩——还是把你的好意留给那些会报答你的人身上吧。”

 子虞看着她,几乎快要认不出这张脸来了。她从不知道,那个娇俏的穆雪,也能笑的这样寒冷,比冬风还凛冽几分。

 她看到宦官对她示意出宫,又回头看了看盛放的梅花,用一种悠长的语调说道:“梅花香自苦寒来——这句话真是没错。你能在宫正司那里得身来,就算吃了苦,也必然会有香来的日子,不是吗?”

 穆雪低头笑了几声,两手沾着冻土,如同握着雪,她也不甚在意,说道:“看来你是想知道我借助了什么人才逃出生天的——你呀,命好,就快做王妃了,何必又来打听我这卑微小人的秘密。凤有凤的飞腾,老鼠自然也有老鼠打地的方法。我若是连几句话都守不住,早就把命给丢了…你还是走吧,关大道在那边呢。”

 子虞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已下了决心,对宦官使了个眼色后,缓缓离开。

 快走到宫门口时,那个宦官试探地问:“小姐可是认识刚才那个宫女——只有获罪侥幸逃脱的宫人才会被发配到花木房,干活累,又不讨好,人这么冷的天出来做差事,只怕是得罪了哪里呢。不过小姐现在是什么身份,如果真要出点力…”

 子虞看了看他,微微一笑,披风上一圈狐衬着她皎皎腻白的肤,笑容如花朵一般绽放。宦官正仔细瞧着她的脸色,不由一愣。

 子虞已偏过脸去,漫然道:“和她以前曾在一个宫里,说过些话,并不相。”  M.ig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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