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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乾定转坤(上)
旋乾定转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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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静依偎片刻,君羽伸手环住他的,闻着淡淡缱绻衣香,仿佛在云端飘,这身这手都不是自己的。她暗自嘲讽:“我就这么没用这么割舍不下”悄然仰起头,那双秋水目半阖半张,隽长的浓睫落上晶莹光影,恍惚世间的钟灵毓秀都归于其身。

 这个人如果一生都在自己手里,该多好。如果连骨头都碎在自己手里,该多好。

 冷不妨冒出这个念头,连君羽自己都吓了一跳,谢混原本惬意地闭着眼,感到怀里人有异动,不懒懒地问:“不舒服吗”

 君羽摇摇头,使尽全力掰开肩上的手,撑身坐起来:“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谢混越过她的头顶,无意间瞥了一眼,发现树林里隐藏的人影。那小宦官原本是出来寻公主,没想到撞见这种尴尬场景,当即吓得瑟瑟缩缩。谢混与他的目光一撞,并无躲闪,反而揽过君羽的,在她额上猝不及防地落下一吻,刻意演给他看。

 那宫人险些魂飞魄散,脚下一个趔趄,仰面绊倒,连滚带爬地跑了。君羽听见动静,心里也惊的厉害,急忙推开他。谢混钳制住她的手腕扭到背后,附耳低语道:“怕什么就算全天下的人知道我们在一起,又有何妨”

 他手劲奇大,君羽心中又又急,费尽全力去挣脱。慌乱之间,谢混的手无意识触到她的腕,却被一件温凉的物体隔开,翠碧的玉镯,剔透无暇地浓绿,在袖口下浮光晃动。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谢混握住她腕上的镯子,悄然褪下来,不地藏到背后。君羽的心思都在四周,也没注意太多,等挣脱开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凝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谢混才收敛笑容,恢复到原先的冷峻。他将玉镯凑到鼻前嗅了嗅,突然说:“出来吧,偷看别人的私事,可不是什么君子作为。”

 只听沙沙响动,从树林里走出一个身姿颀长的男子,朱锦袍上绣着四爪虬龙,光华内敛,面容清朗坚毅,隐含着一抹戏谑的讽笑。

 “久闻江左第一美人生淡泊,不爱女,原来也不过如此”

 谢混转过身,目光穿眼前的树叶,直落到司马元显的脸上。“公子过奖了,不是太上岂能忘情,在下也不过是一介俗人而已。”

 “我看未必吧。君羽这丫头关在深宫里,打小就没见过几个正经男人,以你的心计,勾一勾指头还不是手到擒来。有了她这张金牌,既可以加官进爵,又可以保你们谢家衣食无忧,顺带着给桓玄个下马威。这一箭三雕,谢公子,你好高明的手段呀。”

 谢混悠然浅笑,纷挑花落在胜雪的白衣上,一派谪仙风采。他低头‮弄抚‬着手指,漫不经心道:“我想做的事情,从来只要结果,不问手段。你们司马父子争权夺利,又何尝不是玩人心的高手”

 拨开碍眼的树枝,司马元显笑着走过来:“你我不同,我每都和权贵打交道,入眼的皆是阴谋骗局。而你足不出户,却对朝野之事了如指掌,千般都在算计之中,真是让人佩服。先帝赏你个中书令,你都不接,怕是嫌官小吧”

 “那等清贵的官职,还是留给别人,于我也是浪费。”谢混拂去身上花瓣,郑重地盯着他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桓玄那边已经练水军了,不出半月粮秣囤齐,就要往京口进发,不趁着眼下这个时机,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司马元显莞尔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说:“我们没急,你反倒耐不住子了。是怕君羽跟他去了京口,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吧放心,美人迟早是你的,桓玄他抢不走。我只是好奇,君羽怎么会去梅花山,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谢混冷笑道:“你们明目张胆的弑君,天底下有几个人看不出端倪。太皇太后也未必蒙在鼓里,只是不肯追究罢了。只有她一个人不死心,想替先帝报仇,可惜力量悬殊,与你们只是以卵击石,这个傻丫头。”

 “难怪我问萧以轩要起居录,他说不在手里,该不是被君羽拿到了”

 司马元显恍然顿悟,挥拳砸到树干上,震的桃叶纷纷摇落。谢混一把叩住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说:“别人怎样我不管,但你们休想动她,否则我让北府兵踏平整个会稽王府,也再所不惜。”

 司马元显几乎听见自己腕骨的格格声响,似碎裂。他忽地一扯嘴角,谑冷笑:“谢混,你不会真对她动情了吧”

 盯着他鹰隼般的眸子,谢混眼中平静如水,惊不起一丝波澜。然而那貌似恬淡的目光之下,到底掩盖了多少凶险波涛,却没人看的穿。

 “是又怎么样,我不但要得到她的心,还要得到她的人,要她完完整整只属于我一个。所以桓玄这个绊脚石,无论如何都得除掉。”

 拿刀威也好,不着痕迹地引也好,从头到尾都是他精心设下的套局,为的是一步步引君入瓮,让她自投罗网,心甘情愿被他据为己有。

 司马元显瞧见他腕上莹绿的玉镯,分明是女子饰物,光婉转甚至有几分眼。细想之下,不由恍然挑高了眉峰:“你们呵,等君羽有一天知道了,你这样不择手段的算计她,恐怕就没那么好哄了。被你这种人喜欢上,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谢混掏出袖里藏的一卷断发,淡淡笑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后自会补偿她。太后那边,就烦你多美言几句。整垮了桓玄,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果真如此顺利,即便逆天而动,这局死棋也要给它扳赢过来。”

 “这你放心,人我都安排好了,等时机一到就立刻动手。你若不放心,我们击掌为盟如何”

 谢混淡笑不语,伸出手来与他右掌相击“啪”地一声极为响亮,两人展颜笑了起来。

 望着他冰雪剔透的面容,司马元显暗自在心里起誓:此人后绝不能留。

 君羽回宫后,立刻去愈安宫给太皇太后复命。白天鸣寺里发生的一切,早都疯传进宫里。太监宫女们窃窃私语,纷纷揣测议论。有的更是描述的绘声绘,说公主礼佛烧香,被一个装女子劫持到塔顶,扭打的时候,那女子不谨失足掉下来。更有人说,根本是公主嫉妒人家美貌,将那女子推下去纭纭。

 这些风言风语,太皇太后也略有耳闻,于是拣了一个伶俐的小宦官,传唤过来审讯:“哀家问你话,要如实回答,若有半句虚言,仔细你的脑袋”

 那宦官听说被点中,早吓得两腿发软,扑通跪下磕头:“太后尽管发问,奴才一定如实禀报。”

 “好。哀家问你,今天公主在寺里祈福时,可有什么异样的举动”

 小宦官立刻答道:“回太后,公主一直谨慎行事,生怕行差踏错,按照方丈的指示,不管颂经还是礼佛,都是亲历亲为,连上香都不假他人之手。”

 太后点点头:“那祈完福呢她去哪了”

 小宦官目光一颤,略有些踟躇地说:“后后来,公主去了塔顶,不知为何竟和一个陌生女子争执起来,奴才就听见怦的一声,那女子就从塔上跌下来摔死了”

 “无缘无辜那女子为何纠君羽”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只听说那女子是吴郡太守袁山松的女儿。”

 “袁山松的女儿”太后听的越发糊涂,不蹙眉问身边内侍“哀家没记错的话,可是和谢家定亲的那个”那内侍垂下眉眼,恭谨答道:“回太后,上次付宴时袁太守确实亲口证实过此事。”

 太后听完默思片刻,又开始旁敲侧击地问:“公主身为天潢贵胄,一向知娴礼法,处事大体,怎会平白无辜地与人起争执。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这里造谣诽谤,来人将他拖下去立刻仗毙”

 小宦官吓得魂不附体,跪着爬过去磕头:“太后饶命,奴才没有说半句瞎话,事发时公主确实与那女子同在一起,不止奴才看见,连鸣寺的和尚都可以出来指证。而且据知情的人说”

 “说什么”太后横眉催问。

 “说那女子之所以纠公主,是因为与谢家公子有关,加上不久前,谢家不知什么原因硬要与袁氏退婚,闹得满城风雨,多亏有王珣大人出面擀旋,才没闹出子。今事发后,公主一度失踪,后来奴才发现她与名俊俏男子在一起,举止暧昧,而那男子的模样恰好像袁家小姐的未婚夫婿谢混。”

 “胡闹”太后猛拍桌案,差点震碎了茶碗。她霍然站起来,紧走几步问“你看的可曾真切这件事关系着公主清誉,如半点疏忽,你一百个脑袋都担待不起。”

 “太后明鉴,奴才说的句句属实,谢家公子生成那等样貌,有多少人明里暗里都盯着他看,奴才又怎会认错”

 正说着,殿外突然有人高喝:“晋陵公主到”

 太后猛挑眉梢,给伏在地下的人使眼色:“你先退下,暗地里查着,一有消息就立来回报哀家。”那宦官隐到帏帐后,悄没声的溜走了。

 他前脚刚走,君羽后脚就跟了进来。太后依旧若无其事地坐在塌上,低头啜饮。见她进来,才不疾不徐地吹着浮茶说:“累了一天,辛苦啦。”

 君羽行完礼,观察着她的脸色道“多谢太后挂念,这是儿臣分内之事,哪里还敢怨言。”

 太后合上茶盖,似笑非笑地问:“听说今天有一个女子坠塔身亡,有没有惊吓住你”

 君羽心里咯噔一声,很快调匀了呼吸:“当时儿臣确实在场,不过处理的及时,也没受什么影响。”

 “那就好,哀家还当你被劫持了,担心的要命。既然你平安无恙,这件事就算了。京口那边传来消息,王恭这逆贼越发猖狂,朝廷必须派人去清剿。刚好桓玄的水师已经练好,就等着出船的日子。哀家看后天就是个吉时,你就带上圣旨,跟他一同去招降。”

 听到这话,君羽的脸当下就白了:“这么快”

 “怎么,你不高兴”看出她脸色变化,太后故意笑着问“难道是建康城里有什么让你留恋的,舍不得走”

 “不不是,这个决定太快了,儿臣还没反省过来。”君羽心虚地低下头。

 太后扬冷笑:“没反省过来,就慢慢反省。你回去早点准备,等后天天一亮,就立刻出发。”

 旋乾定转坤中

 回到章含殿已是戌时三刻,天已经黑透了。烛火明明灭灭,无声地燃着,在这黯淡的天色里有点寥落。君羽靠在窗边坐了一会,连累的心思都没有,望着窗外的天空由蓝变紫,一点点黑透。

 这些天七八糟的事情太多,让她连停下来息的机会都没有,孝武帝的疑案也因线索中断,暂时搁置下来。可她一直没有死心,总觉得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只是在等一个适当的时机淘书客taoshuke,攒足证据,然后一举告发。

 她知道自己的势力太过薄弱,所面对的敌人却是前所未有的强大。这件事成则矣,不成就是欺君罔上的大罪,绝不可掉以轻心。然而照当下情形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供她犹豫。如果去了京口,这件案子就等于石沉大海,想再平反可就难了。

 现在虽然拿到了起居录,也有芜菁这一个人证,可是信服力还不够。必须抢在临行之前,找到一个通晓内幕的证人,才能有几分胜算。

 思来想去,只有细竹是贯穿始终的线人,于是决定先从她下手。

 翌天刚蒙蒙亮,君羽就带着心腹侍女岚兮,去了琼华苑。

 几月不见,这里依然歌舞升平,院外的梨花开的潋滟如锦,依稀有歌伎咿咿呀呀的唱着,和着萧管笙簧漾出淡淡醉意。

 卫娘依旧拿着荆条走来走去,看见谁敢偷懒,就毫不客气地一下。君羽进来后,将四周观察了一遍,发现舞姬里并没有细竹的影子。她立即有种不祥的预感,心想该不会被灭口了吧

 正胡乱猜测着,卫娘笑着上来:“公主驾临琼华苑,老身有礼了。”

 君羽止住她说:“免礼罢,本宫近新学了支西域舞,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看经典小说来>书农书库,想请教一下细竹姑娘。”

 “这个”卫娘面尴尬“细竹最近身体不适,恐怕教不成舞了。”

 “她得的是什么病严不严重”

 “人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医治起来比较麻烦。”卫娘迟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她这里出了点问题,得的是疯病。”

 “疯了”君羽惊讶地跟岚兮对视一眼,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

 随后,她们被领到一个小小的柴房外,推开木栅门,呛人的灰尘扑鼻而来,墙角到处挂着蛛丝。一个衣裳褴褛的女子蜷在稻草垛里,头发枯黄蓬,脸颊和双都毫无血

 当门被推开的一刹那,那女子下意识扭过头,吓得惊声尖叫。君羽停住脚步,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她隆起的肚腹上。

 卫娘在一边忿忿地解释:“造孽呀这个不要脸的小人,也不知被哪个男人弄大了肚子,死也不肯说,真是天生的骨头”

 细竹缓缓转过头,大睁的眼睛无神而空,不时啃着指头傻笑。曾经娇动人的脸庞,已经憔悴不堪。君羽微微一颤,像粒寒冷的冰珠滴在心上,脑中立时浮现出,司马元显那张轻佻而可恶的嘴脸。

 她蹲下身,和颜悦地问:“细竹,你还认识我么”

 细竹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傻呵呵地笑道:“你这衣裳好漂亮,在哪买的”

 一听这话,君羽心里立刻凉透了半截,稳定心神后,已预料到最坏的结局,她继续问了几个问题,细竹都东拉西扯,答的七八糟。无奈之下,君羽只好暂时放弃,起身吩咐岚兮:“把她先带回章含殿,你随后派人去请御医王练之,就说本宫有事找他商量。”

 疯了。君羽自然有心理准备,不会天真的认为司马道子父子会放过任何一个销毁证据的机会。可这个结局未免有点让人哭笑不得,留下活口,却跟行尸走没什么两样。

 将细竹带回去后,先给她梳洗沐浴,换了套干净衣裳,然后喂点稀粥,安顿在细柳曾住的卧房里。君羽守在塌前,忽听外头报:“御医王大人到。”

 她起站起身,对拎药箱的男子微笑:“练之,你来了。”

 王练之听说她要去京口,早就想进宫,一听传唤,连便服都没换,就匆匆赶了过来。“公主急着召臣,究竟什么事情”

 君羽拉过他的手,一直拽到塌前,指着睡中人说:“先别问那么多了,看看她的病如何,能不能治”

 感到她掌心柔暖的温度,王练之身体一颤,不自然地放开手,心里生出微妙的触动。不过那点变化,都被他不动声地掩盖过去,面上始终平静如常。掀开被子,他两指搭在细竹腕脉上,静静感受片刻,又揭开眼皮看了一会儿,叹息说:“是谁告诉公主,她有病的”

 君羽愣了一下:“你是说,她没有疯”

 王练之点头道:“据脉象来看,她除了受一些皮外伤和有四个月身孕以外,没有任何问题。”

 事态越发的扑朔离,但如果她只是装疯的话,就还有一线转机。

 等细竹从睡梦中醒来,正对上一双审视的眸子。君羽盯着她的眼睛说:“你好的胆子,居然敢欺骗本宫。说,是谁让你装疯卖傻的”

 细竹目光躲闪,推开她就想跑,被王练之伸臂堵住去路。他摊开针砭包裹,亮出一排细密银针,取了一说:“既然你不肯招供,我只好把你当疯子治了。”

 细竹见逃脱无望,扑通跪到地下,哭着说:“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有意欺骗您,实在是万不得已啊”说着,拼命磕了几个响头。

 君羽看她怀有身孕,于心不忍,便叹了口气说:“起来罢,上次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是我原谅你一次,不等于我会容忍第二次。说,你是不是司马元显安在宫里的细”

 细竹低下头,犹豫了很久,才含着泪说:“我我确实是会稽王培养的线人,从小潜进琼华苑,就是为了给他们通风报信,将宫里的秘事出去。可我真的是被的,如果我不干,他们就会杀了我”

 “所以,细柳就是这么死的”

 细竹低头,咬住发颤的嘴:“是我妹妹不肯合作,就被灭口了。公主,求您救救我,因为我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如今又有了身孕,如果不装疯,他们一定会杀了我”

 君羽冷冷盯着她问:“是不是司马元显指使你给张贵人罂子粟,毒死了先帝”

 “是事发后我很害怕,尤其是张贵人死了以后,天天梦到冤魂来索命,他威我说如果敢半句,我和肚里的孩子都不能活。这些伤,都是他打的”她说着挽起袖子,展示给外人看,从双腕一直蔓延到肩头,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伤。那些血红疤痕、瘀青斑块,有的是鞭挞、有的是杖刑,甚至还有烙铁烫过的痕迹。

 这些斑斑烙印,饶是见惯血腥场面的王练之,都不忍看下去。实在不敢想象,将那些酷刑是怎么施加到一个弱女子身上,而她又是怎样过来的。

 “公主,求您救救我,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细竹说着,已经泪雨滂沱。

 君羽扶起她说:“唯今之计,能帮你的人只有你自己。我明天就去向太后禀明一切,到时候,你必须出来指证”

 细竹哭着点头,答应道:“只要公主吩咐,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好。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君羽替她擦干泪,转头吩咐岚兮“去收拾一下铺,今晚就让她跟芜菁将就一夜。”

 安顿好一切,君羽总算松了口气,想到明天就能揭发会稽王父子的阴谋,替孝武帝报仇雪恨,她就感到热血沸腾,浑身都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送王练之出宫,依旧是沿着柳堤小桥,徐徐走向东华门。一路上君羽都闷不做声,思考着明天的说辞。王练之看出她心不在焉,挑开话题道:“臣听说,公主明就要出发了”

 提到这事,君羽心中的喜悦扫去一空,垂下头闷闷地“唔”了声。

 这态度已是再明显不过,王练之也懒得绕弯子,径直问她:“公主既然无意于桓玄,为何要答应他的婚事”

 君羽轻叹一声,也供认不讳道:“你猜的没错,是我一时鲁莽,才造成现在这个无法挽回的尴尬局面。要怨,也只能怨我自己。”她语调疏淡和缓,有种早已认命的无奈。

 固然心有不甘,可她毕竟利用着晋陵公主的身体,就要肩负起一个公主的责任,无论情愿与否,都要坦然去承担,无可逃避也无可退缩。

 柳絮飘飞如雪,翩然在空中跌,带着几分无奈,坠落进尘埃里。王练之望着这满眼新绿,却有种四季过尽的缱绻。他捡起一片柳叶说:“古人昔日送别,都要在灞桥折柳。可惜这柳,到底不是留。公主既然要走,就把这片叶子带上,无论天涯海角,就当练之一直跟在你身边。”

 君羽伸手去接,结果一阵风吹来,将他掌心的柳叶卷上天,转眼就消失了踪影。她惋惜地望着空无的蓝天,王练之摇头道:“原来缘分这东西,真是强求不来。”

 君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过是一片叶子而已,以后无论在哪,只要看见柳树,我都会想起你,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患难知己。”

 “患难知己”王练之默念一遍,越发觉得这四个字有多可笑,于是低头凝视着她问“我们之间,只能做朋友么”

 君羽闻眼诧异抬头,上他深沉如水的目光,扑哧笑道:“不做朋友做什么”

 这句戏谑式的笑意,点燃王练之心中的愠怒,他突然盯着她的眼睛,鼓起勇气说:“除了朋友,还有很多关系,比如说夫。”

 吐出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毕生的力气。果如他预料的那样,君羽瞬间愣住,眼中波澜起伏如跌宕。僵持片刻,她茫然无措地推开他,踉跄倒退几步。王练之追上去,大力握住她的双肩,直把骨头捏碎:“公主,我是认真的,从水牢救萧楷时,我就已经认定你了不,不,还要更早,在烟雨楼你偷跑出宫那时,在大殿上你扮舞姬跳舞时,甚至,在初见那天,我为你号脉时”

 君羽在他烈的告白声中,逐渐安静下来,半晌后才勉强微笑,惭愧地对他说:“练之,对不起,可是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王练之颓然松手,眼里的灼热一点点褪散,最终如影幻灭。他勾起角,颤声问道:“公公主喜欢的人,可是子混”

 君羽避开他的视线,默然颔首。刹那间王练之觉得几窒息,像冬日止水般,被这句结局凝成了冰。他眼底的痛霎时满溢,一点点,如滴落在宣纸上的墨,逐渐在心中扩散侵染,却近乎不着痕迹。

 为什么是他。多年的挚、盟友、兄弟,没有血缘却斩不断的千丝万缕,是这世上唯一那个,他连恨都不能恨的人。

 黯然收起悲伤,王练之平静地吐了口气,里的郁结消散不少。仰望着清练如洗的天空,他低声说:“其实我早知道,你爱他之深,否则也不会得那种病。子混俊逸儒雅,世间有几个女子不动心。只是太过脱俗的人,心难测。公主,你可要当心了”

 君羽一振,勉强掬起笑容:“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反正我就快成亲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跟我都没有关系。时候不早,就此告辞了。”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淡柳含烟中,王练之一手猛撑住树,突如其来的眩晕令他几乎无力站稳。掏出怀里的一块玉佩,只有拇指大小,玉上光华潋滟雕有龙纹。

 他将玉攥在掌心里,缓缓收拢五指,边溢出一丝快慰的笑。此时君羽还不知道,她丢失的那块玉佩,就在王练之手里。

 旋乾定转坤下

 窗纸上的天光微微亮了,打开箱奁盖子,从里面取出那本厚厚的起居录。她信手翻开捻金锻面的封皮。厚白宣纸上用朱批端端正正写满隶书,漂亮方遒。

 君羽闭目,默默祷告一遍,啪地合上奁盖,缓缓睁开双眼。

 “公主,陛下的旨意到了,请您去式乾殿饯行”

 “知道了。”她在催促声中,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坦然而笑,眼里多了几分从容坚定。

 式乾殿上百官伫立,正是早朝述职的时候。选在这个场合告发,应该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君羽暗自想着,目光越过帝位上穿着墨金衮服的人,一直落到珠帘后,盛装肃穆的太后脸上。

 太后亦看着她款款走近,每一眼都带着挑剔,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单从这眼神就可以断定,晋陵公主不受太后喜爱,甚至是积怨颇深,想取得她的信任恐怕很难。

 众人见太后神情如此肃穆也隐隐觉的奇怪,都不敢出声,原本就安静的大殿,一下子变的更鸦雀无声。

 一道道目光来,君羽严妆下的额头也渗出了薄薄的汗。她今特地穿着考究,就是不想给人留下把柄。云髻高绾,斜上一支金簪,玄朱的裙裾匍匐在地上,隆重而沉静。她走的极轻缓,裙福微动,迤俪如红波的披帛拖过众人眼前,丽似榴花吐火。

 桓玄就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睛只静静地凝视着君羽,仿佛她此刻的惊,已点燃了他眼底最原始的望。君羽避开他灼辣的目光,一直走到会稽王身边,才放缓脚步,略停了停。

 扭过头,她双睫错,若有若无地扫视一眼,边带着淡淡笑意。会稽王漠然别过眼,似乎端着王爷架子有几分不屑。而他身后的司马元显,却扯了下嘴角,回敬了一个诡秘莫测的笑。笑容里暗藏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书农书库的寓意。

 君羽心中一凛,目光对视的瞬间,仿佛看见了淬毒匕首上那一刃寒光。她不由直了脊,不愿在敌手面前先输了底气。

 牙关咯咯微咬,定定看了一瞬,她就收回视线,将满的恨意暂时隐藏下去。

 走到大殿尽头,君羽径直跪下,对着前方行叩拜大礼。许久不见回应,帝座上的司马德宗两眼迟缓,不赦平身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嘿嘿傻笑。

 “咳咳”太后尴尬地咳嗽一声,暗中掐下他大腿。

 “啊”司马得宗立刻喊了出来,痛的呲呀咧嘴。大臣们强忍着笑,一个个表情比哭还难看,司马元显撇撇嘴,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

 “呃,陛下有旨,赐你平身。”太后只好暂行权利,待她起来后又说“君羽,这次招降就由你来执行,切不可松弛懈怠,辜负了陛下与哀家的厚望。桓玄,公主金玉之体,你一定要保护周全,万不可让她有任何闪失,明白看经典小说来>书农书库了吗”

 桓玄单膝跪下道:“臣领旨,定会守护公主安危。”

 “好。”太后满意地点头,微笑道:“等你们班师回朝,就请陛下亲自为你们住持婚仪,也圆了哀家的一桩心事。”

 桓玄大喜过望,低头抱拳说:“臣,多谢太后成全,誓死不辱使命。”

 君羽张了张,喉咙里像有什么堵着,却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太后看出她表情牵强,故意冷笑着问:“公主,你对哀家的决定有什么成见吗”

 “儿臣不敢。”君羽立刻垂下头说。

 太后从鼻里哼了声,珠帘后的脸色僵若寒霜,冷冰冰道:“时候也不早了,陛下有旨请公主与桓驸马上路。”

 无奈之下,君羽只好叩头谢恩。内侍宦官将圣旨呈到她眼前,所有人都屏气等待,她却一直犹豫着不接。

 “公主,接旨呀”太监干举着托盘,头上直冒冷汗。

 君羽郑重地磕头,正视着帘幕后的人说:“太后,儿臣在走之前,想请您查清一桩案子,否则我是不会接圣旨的。”

 “哦,你这是在威胁哀家”珠帘的声音已隐含了怒意。

 “不敢,儿臣人微言轻,只想替天下人讨一个公道。而且这桩案子,也与太后您有关。”

 太后高扬起眉梢,示意她继续说。君羽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缓缓道:“想必您还记得,去年九月先帝在帝辰殿梦魇身亡。我怀疑,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而是被人蓄意谋害而死”

 话音一出,满朝百官哗然迭起,众人面面相觑,相互窃窃私论。会稽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背影。反倒是司马元显表情轻松,抱着双肘,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太后的脸色越发难看,开口问她:“无凭无据,让哀家怎么能信服你”

 君羽不疾不徐地从袖里掏出一本册子,举在手里说:“这本就是先皇的起居录,上面记载了他生前的一举一动,至于详细的程度,不用我说大家也都清楚。”

 “你何以证明,这本起居录就是真的”

 “尚书台历来掌管此事,您若不信,可以问尚书阁的萧大人。”君羽目光一瞬,队伍里的萧以轩立刻站出来,尴尬地说:“回太后,这本册子确实是臣拿给公主的。”

 “你好大的胆子”太后拍案而起,厉声喝道“没有陛下的圣旨,你居然敢擅自挪动国库密档,来人,把他拖下去”

 “慢着”君羽挡在萧以轩前面说“此事皆因我而起,跟萧大人无关,等查清了案子,我自愿甘受处罚。”

 其他大臣也出来纷纷劝柬,太后无奈只好挥了挥手,示意侍卫撤下。

 君羽继续说:“这本起居录虽然是真的,却有问题。在最后一页上,有明显修改的笔触,也就是说上面的记录是假的。事发当,陛下曾招我去帝辰殿,后来我殿外遇见了张贵人,不到半个时辰父皇就暴毙了。但有一点想不通的是,起居录上写着侍寝的人却是胡贵嫔,而且上面的字迹明显有人改过。不久张贵人在式乾殿自尽,如果不是畏罪,她什么要死”

 “你的意思,先帝是张贵人杀的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太后明鉴,您曾问我去梅花山干什么其实,我撒了谎。张贵人自杀后,尸体被运出宫,所送的地方就是梅花山。我跟踪马车一直到山上,居然看到张贵人好好的活着,其实她没有死,只是服了道士孙泰所给的假死药,以便金蝉壳。”

 太后皱眉道:“哀家凭什么相信,你所说都是真的”

 “我说的不可信,但是有人说的,您就不能不信。”君羽微微一笑,拍拍手说“你们俩出来吧”

 众人诧异地扭过头,从大殿外瑟瑟缩缩进来两个女子,正是细竹和芜菁。司马元显猛地扬高眉毛,眼中泛着凶狠的光,直直地盯着她们。

 “她们是何人”太后问。

 君羽回道:“她们一个是我的侍女芜菁,一个是琼华苑的舞伎。但她们同时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别人安在宫里的细。”她轻声对身边人说“你们别害怕,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太后会替你们做主的。”

 芜菁与细竹相互对视一眼,扑通跪到地下:“太后饶命,公主所言不假,奴婢们确实是宫中的线人。去年九月,是有人指使奴婢给张贵人一种毒香,将先帝毒死的。”

 满座皆惊,众人偷窥着太后的表情,见她面色铁青,又都恢复到鸦雀无声的状态。

 “是什么毒香证物呢”

 细竹从怀里取出一只玉瓶,呈给内侍:“这一种西域的毒香,加了冰片、罂子粟,只需用簪子勾上一点,就能要人性命。张贵人用的就是这种毒。”

 随后宣了几位太医属的御医,经过鉴定确实含有毒药。

 众臣群情愤,嚷着要揪出凶手。太后也阴沉着脸问:“说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干的”

 细竹两人吓的一哆嗦,眼含着热泪,踌躇道:“奴奴婢不敢说,这个人位高权重,现在又在这大殿里,奴婢们怕说了,他会杀了我们”

 太后环视一周,冷笑道:“你们怕他,就不怕哀家吗说,到底是谁”

 细竹咬着略显迟疑,她犹豫地站起来,转身慢慢走了过去。司马元显看着她一步步走来,眼底泛着狰狞的光,仍旧危然不动。

 仅仅是片刻的功夫,却漫长的让人心焦。君羽的心跳也在一瞬间加速,调匀了呼吸等待着结果降临。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牵引着,细竹走到司马元显前面停住,两人的视线微微一碰,都扬起角,晦暗不明地笑了。她突然转身,指着不远处的桓玄说:“桓大人,您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啊居然是他”指责、嘲骂、人群包围过来,像窒息的洪水淹没头顶。桓玄蓦地倒退数步,突然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圈套里。他跪到地上,一路膝行着趴到帝座前面:“不,不是我太后明鉴陛下明鉴臣是冤枉的”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此时解释什么都没用了。在天下人眼里,他们桓氏父子就算没有篡位,也有弑君杀帝的野心。甚至这种怀疑,从他步入仕途开始就一直不曾平息过。

 磕了几下头,桓玄突然回首,眼神汇聚成一股毒辣凶狠的的箭,毫不留情地掷向君羽。君羽脚下不稳,踉跄的几乎栽倒。怎么会这样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骗了。

 “细竹,你为什么要胡说那个人明明是他”君羽指着司马元显,分明看到他眼中按捺不住的得意。她蓦然抓住芜菁的肩膀,使劲晃着问:“芜菁,你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M.ig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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