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大寻呼.2
歌管楼台，秋千院落，帘幕无重数。

　穿过月亮门，登上白玉阶，匆匆跑来一名十五六岁的小侍女，轻罗小扇，头挽双鬟，一手拈着一封精致的信件，上三。

　侍女边入室边喊：

　"昭君姑娘，昭君姑娘，那个画画的博士又给你送来一封信！"

　妆奁镜前，画眉笼畔，昭君背身玉立，绰约婀娜。她闻声转过身来，明眸剪水，若颦若喜，轻轻嗔道："哼，这个延寿。"

　伸手接过信来，一拔下，不经意地丢在地上。

　小侍女蹲下，一抬起，合成一束，口中问道："他又给你写了一首诗吧？博士真是多才多艺！"说着站起。

　"去，一边玩去！"昭君挥袖，"小孩子懂得什么！"

　小侍女做个鬼脸，返身跑出，一边吹着手中的。

　昭君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精美的贺卡，一面缓缓移步，走向花园，一面轻声诵：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沙扬娜拉！"

　昭君撅了撅嘴："哼，沙扬娜拉，就好像他出过国似的！"此时已身在花园。

　"嘟嘟，嘟嘟。"BP机声响起。昭君从口提出一挂项链，项链下端系着一个小巧的BP机，几自摇晃，响着。

　昭君看了看，把BP机回口，回身入室，走到金兽香炉前，取下兽头，原来这是一部电话机。

　"喂，是皇上办公室吗？哦，尹公公，您好，我王昭君哪。是您老呼我吗？皇上要派人给我们画像？算了吧，我早都不抱希望了。咱一不会溜须拍马，二不会搔首弄姿，三不会跳贴面舞，自打进了宫，皇上就没拿正眼瞧过咱。皇上他老人家不了解情况，咱也不生气。问题是下边这些基层部门的混蛋们，一个比一个氓，要不让他们占点便宜，就楞压制你一辈子。我个人埋没了无所谓，可老这么下去，谁还愿意到宫里来呀？还不如到匈奴国呀、罗马国呀去呢，哪怕在那边刷盘子打工，也比闷在这儿受气强啊！尹公公，您见多识广，又在斯巴达留过学，您就不能劝劝皇上，咱也搞一个反腐倡廉？"

　跳上一只波斯猫来，昭君‮弄抚‬之。猫吃糕点，昭君批其嘴巴，猫惭而去。昭君继续说：

　"既然是圣旨，那画就画吧。来给我画像的是哪一位呀？延寿？"

　"延寿拜见昭君姑娘！"

　一英俊书生躬身施礼，小侍女在旁满含敬仰，昭君端坐微笑静观，面前置一几案。

　延寿长眉细目，白面朱，拘谨中掩饰着得意："我献给昭君姑娘的诗，都收到了吧？"

　昭君不语。小侍女抢道："都收到了！"

　昭君白了她一眼，吩咐道：

　"别在这儿多嘴，去煮点咖啡来。"

　延寿道："甭费事了，有杯可乐就行了。"笑着目送小侍女出去，再转回头来。

　"有什么可乐的？"昭君问。

　"哦，可乐之事就在眼前，真是天赐良缘，让小生能够当面为昭君姑娘画像。虽然只是远远地看见过姑娘几次，但我敢断定，大汉朝举国上下，您是第一美人。我已经私下画了几张速写，请昭君姑娘过目。"

　延寿从袖中掏出一卷速写，呈上几案。昭君翻看几张，有回眸一笑者，有低眉含羞者，有弹奏琵琶者，姿生动，不可方物。

　昭君略为开颜："你这不是已经画过了么？已经可以卷了。"

　"那怎么行？小生今要画出姑娘的国天香，要画姑娘的全貌。皇上见了，定会封你为贵纪。"

　"那就多谢博士了。"

　"不过——姑娘你如何谢我呢？"延寿目狡黠。

　"我入宫三年，没得过任何赏赐，真是没什么值钱的宝物拿得出手，不知博士…"

　"我哪能索要姑娘的东西呢？万一赶上运动，查出来，还不是尽拿我们这小人物开刀？我是说，我这画一呈给皇上，姑娘定会成为最受宠幸的贵妃，那时在皇上耳边美言几句，可以说是一句顶一万句呀！"

　"你是说…让我…为你…"

　"对。昭君姑娘，我延寿跟您一样，是怀才不遇呀！从小就刻苦学画，废寝忘食，我们学校里的厕所都让我画满啦！前年的人体美术大赛，要不是规定只许画上半身，我非得第一名不可。就凭我这才华，现在才混个中级职称，这哪年才能爬到宰相啊？当然，这个宰相，稍大了点。我只求姑娘封为贵妃后，给我弄个三闾大夫，八府巡按什么的。"延寿伸出手指比画着。

　"我给你弄个五马分尸吧？"昭君调侃。

　延寿没听出讥讽："姑娘的意思是答应了？好，那时您在官里，我在朝上，咱俩里外一尖儿，嘿嘿，这牡丹江一带，可都是我们的啦！来，开画！"

　架布挥笔，顷刻画就。果然秀可餐，呼之出。延寿呈请王昭君欣赏品鉴，昭君颔首欣然。

　延寿道："姑娘满意，我这就呈给皇上了，姑娘可别忘了咱们的合同。"

　"我一定尽力便是。"昭君勉强答应，不快。

　延寿挟画走出月亮门，又返回白玉阶前偷听昭君与小侍女对话：

　"昭君姑娘，你当上了贵妃，让博士当什么官呀？"

　"哼，我让他五马分尸。想不到这个延寿，是个如此无下的小人。这样的人当了大官，还有活着的好人吗？这朝中上下，到处是结营私，欺上瞒下，连这么个画画的也利用他那点权利千这种卑鄙之事，我王昭君的美貌，是靠他画出来的吗？我宁青一辈子见不到皇上，也不能跟这种人什么尖儿。原来看他写的诗，还以为纯情的，竟然也是一肚子烂下水。有朝一见了皇上，非好好揭发揭发这些败类不可。"

　延寿惊恐。自语："我让你揭发！"

　朝堂之上，天子端坐，画工们依次呈上所画宫人之像，各具风采。有宦官一旁唱名。

　延寿呈上王昭君像，画像上加了几道皱纹，添了几颗黑斑。皇上锁眉不悦，问道：

　"听说这个王昭君姿还不错嘛，怎么竟然如此不堪？"

　延寿答："奴才的画像，一向依照现实主义原则，以尊重生活的本来面目为上。其余的事情，奴才不知。"

　"嘟嘟，嘟嘟。"BP机响。

　皇上低头一看，说："哦，这个寻呼台办得不错嘛，现在连匈奴国的热线也能联系上了。"

　皇上抄起御案上的无线电话：

　"喂，我就是汉朝掌柜的，你哪一位啊？是呼韩单于呀，我说，你馋鱼也没有用，你们那儿都是沙漠，没水哪来的鱼呀？这么着吧，你给我弄500条猎狗，我要搞个爱犬乐园。然后我给你运去点生猛海鲜，按批发价，怎么样？不过，我个人的回扣可得另算，我管这么大一汉朝我容易吗我？上次你求亲的那事啊？我这不正给你选人哪吗？放心，肯定都比你老婆漂亮。你要不满意，咱保退保换，还可以免费上门维修。好，，为了两国的友谊，为了民族团结，我认你这个干女婿了，下月来领人吧。"

　放下电话，皇上说："匈奴来要姑娘，今天选完贵妃后，再淘汰出最后一百名，问问她们谁愿意嫁给匈奴，一共十来个名额。剩下的，分给三品以上官员作小保姆。"

　延寿卑琐地一笑。

　昭君房内。

　小侍女恨恨地撕碎一张通知：

　"太不公平了！不但没选上贵妃，还给淘汰了。皇上-定是个瞎子，他不会亲眼来看看昭君姑娘有多么美丽吗！"

　昭君站在窗前，凝望远方。

　一排大雁勇敢地向北方奋飞。

　小侍女继续发：

　"还说什么有出国名额，谁愿意去匈奴那破地方啊？又干又冷、没吃没喝的，整个一第三世界！还不如去柬埔寨、索马里呢。奇怪，博士不是说，他的画一呈上去，皇上准得封你为贵妃吗？"

　昭君一丝苦笑，轻声道："沙扬娜拉。"

　小侍女："姑娘你别太难过了，当小保姆就小保姆吧，说不定主人老爷看上了你，当个一品诰命夫人，也不比当贵妃差，是吧！"

　昭君摇了摇头，平静地说：

　"去，通知皇上办公室，我嫁匈奴。"

　皇上在御花园打台球，弄臣们声声喝彩。

　BP机响。皇上从球案下摸出电话，说："刚玩一会儿就呼，当个皇上真不自由。"另一只手将球杆入龙袍内搔。

　"什么？王昭君报名要嫁给匈奴？好，正愁没人爱去呢，这有人自愿，也就省得指名摊派了。好好给她倒扯倒扯，多赏她几身像样的时装。把这几年给她打的白条也一块都兑现了，免得她到外边胡说八道。明天各大报纸要发头条新闻，题目叫这个这个…《为民族团结做奉献，到边远地区写青春！》副标题是这个这个…《千里走单骑，王昭君出会匈奴！》下月初一，呼韩单于就来亲，咱们好好准备一场晚会，让那些匈奴傻冒见识见识咱们的国粹！"边说边一杆击出，球花四绽，幻成亲大典。

　朝堂上火树银花，皇上举杯与呼韩单于共饮。一组飞天舞蹈过后，呼韩单于说：

　"大汉朝的艺术的确是经典，经典！直看得小婿眼花缭，再看下去，恐怕吃不消了，是不是就请昭君姑娘一展芳容吧。"

　皇上大笑："哈哈，着急了，是不是？好，就请昭君姑娘参见呼韩单于！"

　一连声传唤："请昭君姑娘！请昭君姑娘！"

　前呼后拥，花团锦簇，王昭君雍容华贵，上堂拜见："参见陛下！"

　皇上和呼韩单于同时看得呆了，满堂官员亦膛结舌。

　呼韩大喜过望，起身向皇上施礼道：

　"昭君姑娘真是天仙下凡，大汉朝赐我以如此美人，足见诚意。我匈奴感激不尽，今后决不侵犯大汉朝一寸土地！"

　皇上咬着下，惊喜，后悔，怨愤，贪恋。不得已说道：

　"王昭君乃我汉朝举国第一美人，为两国和睦，甘愿远嫁贵国，望贵国待她…就如待寡人一样！"

　皇上转头对王昭君说：

　"王昭君，你的心思，寡人此刻已然尽知。你在宫中受了几年委屈，到匈奴之后，虽享荣华富贵，但不要忘了你是汉朝人。你想要什么珍宝，尽管开口，寡人尽数足你的要求。"

　昭君说："我只想，要一幅画像。"

　皇上说："寡人明白你的心意。传旨，命一百名画工上殿，同时为昭君画像。"

　王昭君："谢陛下圣恩。"

　呼韩单于："久闻昭君姑娘艺双绝，能否今一展歌喉啊？"

　音乐声起，王昭君手持琵琶，玉指翻飞，妙声歌唱：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

　远方，…"

　妙歌声中，满座陶醉。妙歌声中，百名画工各显其能。延寿也伏在一个角落里，忽有两名武士上前，将他拉出殿外。

　歌声反复而越，直上蓝天。

　高天下，出队伍选题婉转。

　歌声中，延寿被绑上殿来，皇上将他所画昭君之像掷向其脸。

　延寿被绑赴刑场，前挂一大牌，上写："反革命侵害名誉犯"。刀挥头落。

　歌声中，皇上伏案做反思状。忽起，挥笔写下："反腐倡廉"。四壁挂满王昭君画像。

　王昭君与呼韩并行于马上。呼韩与之说笑。昭君掏出一张贺卡，扔到路边。呼韩回马，弯身拾起，追上昭君，读道：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沙扬娜拉。"

　二人相视而笑。

　昭君回首望着汉家宫阙，轻声道："沙扬娜拉。"

　歌声从画外起：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出队伍与昭君画像叠映，长空大雁翱翔，渐远渐逝。 　m.IＧeXs.Ｃ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