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真好，下一场雪，世界变得干净极了，婴儿般的招人喜爱，连那女巫般的枯树也变得黑白分明，秀气了许多，看起来竟也有些诗情画意，一阵风掠过，雪花再次飘扬而下，如梨花落，似柳絮飞，真是浪漫多姿。一群不畏寒的麻雀唧唧喳喳地叫着，在树枝和雪地间来回
闹着，显示着对雪的亲热。丽姐沉默着，懒懒地靠在墙上，给人一种很虚弱的感觉，也许她真的很累了吧？中午的时候，我早早的吃了药，丽姐出去买的菜，还有一瓶白酒，是度数很高的当地酒。她问我喝不喝，我倒真想陪她喝几杯，可是我从没喝过酒，不敢喝，她也没勉强。菜是装在方便袋里的，她从楼下要了几个大碗，就垫着方便袋放在碗里。两双一次
的筷子，还有两个小茶碗当酒杯。我真的很过意不去，丽姐摆摆摆手让我不要客气。你能陪我说说话，一起吃顿饭，我就心满意足了。她说。丽姐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给她自己倒了一杯白酒。说不出是香是辣的白酒味直冲进我的鼻子，瞬间穿过五脏六腑传遍每一个汗
孔，我没喝酒，却先有了醉意。酒是好东西。丽姐说着端起杯抿了一口，我也赶紧端起杯喝了一口水。丽姐买了三个菜，一个蘑菇炖小
，一个水煮
片，还有一个青菜。看得出前两个菜是特为我要的，她把它们放在了我的面前。她喝得很急，只一会工夫就喝下去半杯，脸上开始出现血
。酒虽好，但我也不希望你喝得多了，丽姐。
没事！她笑笑，我的酒量还可以。她叹口气，直直地盯着杯里的酒，许久，她轻轻地说，他们都进去了，快轮到我了，我还能逍遥多久呢？也许，连今天也过不去了。我不怕，一点都不怕！
没什么，我说，进去了也没关系，一年两年出来了，世界还是你的。除了微不足道的安慰，我还能给她什么？
她苦笑着看我一眼，你以为我进去还能出来？你比我还天真啊！说完点上一支烟，那个精致的打火机已经有些磨损了，看得出已经用了很久了，她仔细地端详着，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它。我想我的女儿，想我的丈夫，她幽幽地说，红色的烟头在她指间一闪一闪，与白金兰花戒指相映着，我想我从前的那些虽然穷但很快乐很幸福的日子。你不知道我的女儿有多么可爱啊，还那么懂事。那年我最后一次回去，临走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说：“妈妈你不要走了吧，在家跟我和
住在一起多好啊？！我和都不需要那么多钱，我们需要的是你！你总也不在我身边，我害怕有一天我会记不起你。”两滴亮晶晶的泪珠在她眼里转来转去，终于落了下来，她深
一口气，呼气的时候声音颤抖着。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眼睛里
呼呼的，涩的难受。我还没有结婚，更没有小孩，不知道想孩子的感觉，但我做过小孩子，我小的时候妈妈身体不好，记忆里最让我觉得幸福的是有一次我生病了，妈妈背着我——有了妹妹以后妈妈就很少背我了——领着妹妹去找医生，我伏在妈妈的背上，几乎忘记了病痛。如今妈妈去世也二十多年了，在对她有限的记忆中，这是我最为珍贵的一页。丽姐已经喝完了一杯，她拿起酒瓶看了看，把杯倒满，
一口烟，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看着它慢慢地向四外洇开。我的丈夫害了我，她说，有时候我也真恨他。可想一想，他比我还可怜，又是谁害了他呢？！到现在警察连凶手都没找到，他就那么白死了。都怀疑是因为欠的高利贷太多还不上被人杀的，可是没有证据我们也不敢怎么样，而那些高利贷我们还要一分不少的还。上有老下有小，我他妈都不敢不还！但我终于都还上了，哈哈哈哈，我都还上了！她笑了，声音脆脆的，却没有感染力。眼神也变得迟钝起来，却又神采飞扬。来，她又端起杯，为了你的康复！她一仰脖，喝下去三分之一。我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她笑着说，就喝醉了，后来，就再没醉过。不是我没喝，是喝得少了，再后来呢，酒量该是见长了，信吧？嗨，实话告诉你吧，我今天是第二次喝酒，哈哈哈…她笑的有点失控，脸红红的，仿佛正陶醉于某中甜蜜之中。摁掉烟头，双手支在桌子上抱住脑袋，小桌子不安地吱吱叫着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丽姐？
她抬起头，摇了摇，我看见泪水正在她脸上肆意地
着。我拿过巾递过去，她抓住巾的时候连我的手也一并抓住了。我恨我丈夫！她让泪就那么在脸上
着，可我又深深地爱着他。我本来是可以走的，可我舍不下一老一小啊！以前，我还总感觉对不住他，现在，已经麻木了。她喝一口酒，又点上一
烟，打火机在她手里捻来捻去。丽姐，不要太难过了，我字斟句酌地说，其实贩毒也判不了几年，以后出来了，一切再从头开始。
她摇摇头，你不懂，我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我不只是贩毒啊！我们跟着大
投到了那个人手下，我是没打算干多久的，只想挣点钱回家。那时侯我真是胆大，只要给钱——反正已经上了贼船了——我什么都干。可是后来，那个人却不放我走！他对我好得不得了，还从来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连我丈夫都没有。他说他爱我，希望我永远留在他身边。这根本就不可能！我舍不下老人和孩子，更不可能让孩子接触这种整天提着脑袋玩命的生活。他一次次求我，最后一次遭到拒绝后，他说同意我走，晚上设宴为我送行。她停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杯里的酒，许久，才接着说，那天晚上我是第一次喝酒，我也不记得喝了多少，反正醉了。我坐在那儿总想睡觉，他们都一个劲地劝我酒，都在祝贺我，恭喜我。后来，他就扶我到了里间屋里，躺到
上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第二天，我醒来了，浑身难受，开始还以为他们毒打了我一顿，后来才想起喝多了。再后来，我发现他…他就躺在我的身边！我们都一丝不挂，连盖的都没有啊！我恨他！我恨！我勉强还能爬起来，我不顾一切，收拾了东西就要走，我没有骂他，甚至都不曾正眼看过他。他跪下来求我留下，又哭又磕头，拼命扇他自己的嘴巴。我看着他的丑恶表演，不为所动。他表演够了，终于同意让我走，但有一个条件，让我最后给他送一次货。我想了想，就同意了。她端起杯，一饮而尽，然后傻傻地笑着，看着我，手歪歪扭扭的，烟都放不到嘴里去了。我也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妩媚，头发有点
了，她用手很随意地拢了一下，脸红的象个醉虾。她伸手想把烟头摁掉，手却不听使唤，一下子把那个铁皮盒弄翻了，烟灰烟头扣了她一手。她楞了一下，又笑起来，听上去很开心很快活却又毫无意义。我把铁皮盒放好，将烟灰打扫出去。她无力地摆摆手，说你不要出去，刚好了一点不要出去。我倒真的忘了，光听她的故事病就好了大半。我刚整好，楼下那个一个眼大一个眼小的小伙子来叫门，让我续
住宿费，丽姐板起脸来说，我不是给你了吗？！没有啊，什么时候？小伙子眨了眨那只小眼睛。
昨天晚上。丽姐确实能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啊，啊…小伙子挠挠头，讪讪地笑笑，转身离去。
我刚要说什么，丽姐一抬手，把我的话
了回去。她拿起酒瓶，摇了摇，看着里面的半瓶酒，说，还有这么多啊？！说完倒满杯，又伸手去摸烟，我说一会再
吧！她把手缩了回去。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我。我一直奇怪，她喝了那么多酒，说话却不受影响。你知道吗？我以前胆子特小，可后来变得特大。那时候我们倒黑车，为了赶在警察上班之前把车送到客户手里，大清早我把车开得飞也似的，差点没把轮子跑掉了，哈哈哈…我们贩假币贩毒品的时候，我就在警察的鼻子底下转来转去，一点事没有。我脑子好用，每次都能想出一个最佳方案，很少失手。他们都服我，管我叫“大姐大”我才不稀罕他们叫我什么呢，我要的是钱！我要把高利贷还上，还要供养老小，我知道我做违法的事情很可
，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想着以后洗手不干了，加倍补偿。唉！只是这么想想，我也不知道要补偿谁。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在搞毒品，我本来是可以不干的，可是为了钱，我想干一次两次，钱攒够了就不干了，可谁又知道，贼船好上不好下。乙醇2004/12/30于南京 Ｍ.iｇＥxＳ.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