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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天下虽重,却不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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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外话------

 “太皇太后疴疾发作,咳嗽吐血,薨了!”

 焦玉的脸面灰败一片,像只霜打的茄子。

 赵绵泽收回手,淡淡回头,“何事?”

 “陛下,含章殿来人急报。”

 晴岚心里七上八下的打着鼓,就在赵绵泽的手推开房门的一瞬,心脏猛地一停,却听见身后传来焦玉匆忙的喊声。

 等一下赵绵泽看不见七小姐,她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来搪?说她外出未归,因为怕被他发现,自己这才撒谎哄骗他的?如此一来,也能缓冲一下。如今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赵绵泽不知道底的密道。

 七小姐自然是不会在内室的。

 晴岚走在前方带路,每一步都在计算着,觉得整个人都仿佛被吊在了悬崖之上,紧张得每一个孔都在冒冷汗。

 她没有敢再问,赵绵泽也没有再说话,只把那两个泥娃娃捏在手中,柔声一笑,大步出了书房,径直往夏初七居住的内室而去。

 躲避不是办法?这意思是他是知道了七小姐怀孕的事儿?

 他的话,令晴岚心脏惊惧一跳。

 他望向晴岚,缓和了语气,“她的心思,朕都明白了。但该面对的事,总该面对,躲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走吧,领朕去瞧瞧她!”

 把那幅字紧紧扣在手心,先前的恼恨淡了不少。

 原来她心里并非完全没有他的。

 …

 我为你许下倾国以嫁,你却让我叹息了十句白衣非他。

 我为你败下山河塌,你却让我听闻了九月倾城佳话;

 我为你染下青丝白发,你却让我力竭了八声嘶鸣黯哑;

 我为你隐下眉间朱砂,你却让我痴笑了七碗砒霜杀伐;

 我为你忍下迹天涯,你却让我承受了六次丢盔弃甲;

 我为你害下相思如麻,你却让我虚度了五载老树昏鸦;

 我为你赋下凭栏相挂,你却让我等候了四曲唱念做打;

 我为你种下十里桃花,你却让我沐浴了三年半城烟沙;

 我为你笔下君临天下,你却让我破碎了两世青梅竹马;

 我为你写下江山如画,你却让我蹉跎了一生似水年华;

 只见上面写着——

 赵绵泽微微一眯眼,目光定住。

 想到此,她赶紧把那幅字拿过来交给赵绵泽。

 那东西自然不是夏初七为了赵绵泽写的。而是她那几因思念赵樽情切,无聊之余,随手把前世在网络上看见的一个段子抄出来的。可晴岚不知原委,只觉得那些词儿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还能软一软赵绵泽的心,就算出了什么事儿,他或许也能手下留情。

 晴岚默了默,“奴婢记得,好像是五前。”

 “何时所写?”赵绵泽很注重这个。

 “奴婢这里,还有一个七小姐为陛下写的东西。”

 只一瞬,她灵光一闪。

 七小姐其实从未让赵绵泽来看过这些东西,晴岚那样说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拖住他,拖延时间,能拖一时是一时。如今见他问起,心跳了一瞬,竟不知如何相答。

 “你家小姐想让我看的东西,我都看完了。如今,你可以带我去瞧她了吗?”

 阿记半垂着头,没有回答他。赵绵泽自说自话完了,突地冷笑一声,抬头看向垂手立在门边的晴岚。

 “是啊。”赵绵泽收回视线,没有再看她,只把那一双泥娃娃拿了起来,扣在手心端详着,手指一遍一遍的摩挲着,自嘲一笑,“你又不是女子,如何能知女子心事?”

 “回陛下,卑职不懂。”

 阿记微微一愣,目光落在案桌上那两个写着“绵泽和楚七”的泥娃娃上。看着两个相依相靠的泥娃娃,她视线有些飘,可语气却有些淡。

 “这世上的女子,都是这般易变心的吗?”

 他自信自语着,不经意抬头看向跟着身边的阿记。

 “这般念着朕,你又为何…”

 每一张画作,都出自夏楚之后。而画作上面,每一个人物都是他自己。她把他画得很丑,却把他的日常都通通付诸在了纸上。绵泽吹笛、绵泽抚琴、绵泽读书、绵泽望月、绵泽游园、绵泽诗、绵泽骑、绵泽…每一幅图的内容不一,有有暗,有出有夕阳,有落英有细雨,几乎充斥了他们两个人那一段岁月。

 可今一踏入,才发现这里全部都是他自己的痕迹。一个花梨木的书架上面,书都是新的,夏楚从来没有翻过,可书架下面的大画筒里,却有无数被她翻得有些陈旧的画作。

 楚茨院的书房,赵绵泽以前没有来过。

 ~

 “赵十九…你…别忘,为我合…”

 但是她还是不得不叮嘱了一句。

 松懈下来的心,经不住再折腾。

 她没有力气再回答。

 汗水与泪水模糊了她的眼,恍惚之间,她听见稳婆急匆匆进来的声音,她听见稳婆在大声斥责男人怎么能守着妇人生产,怎么能亲自为妇人接生,她也听见有人在笑着说恭喜,恭喜他们得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千金,她仿若也感受到了赵十九双手是血的抱紧她的身子,摇晃着她,在说些什么。

 她的面前,光线越来越暗。

 死亡开了锁…

 幸福开了门…

 她无声地哭了出来。

 一阵冷风吹来,她虚弱地张了张嘴,身下突地一沉,紧绷的腹部猛地一松,耳边“哇”一声,一道婴儿嘹亮的哭声,像一条拯救她走出深渊的绳索。

 “不,那是爷…你的泪。”

 “不,那是汗…”他答,声音哽咽。

 “下雨了吗?”她撕心裂肺的痛呼。

 他的声音有惶恐,有不安,有命令,有冷厉。夏初七耳朵“嗡嗡”直响,疼痛蔓延在四肢百骸。她感觉到他微微低头,落在她的上,双交接,温热的爱意,慢慢的弥散,那是力量,那是摧枯拉朽的力量。

 “用力,活下去!”

 “活下去,用力。”

 没有麻药生生剪开是什么感觉?她痛得想骂人,痛得想干脆死过去算了。可却有更大的勇气在支撑着她,想把孩子生下来的信念,让她终是拼尽了最后一口气,挣扎着咬住枕头,用力——

 她已经耗尽了力气,身体虚弱得像一只离开了水的鱼儿,嘴皮一张一合着,呻着,在他的剪刀袭来时,痛得身子颤抖一下,再也无力挣扎。

 夏初七喉咙一紧,再也说不出话来。

 “天下虽重,却不及你。孩儿虽爱,也不过你。”

 听着他疯狂的声音,夏初七目光一凛,“赵十九,你疯了?没了我,你还有我们的孩儿,还有天下…”

 “阿七你信不信?你若敢死,我会让所有人为你陪葬——包括我,还有我们的孩儿。”

 赵樽未有停下动作,声音却越来越冷。

 夏初七勉强一笑,“爷,辗转时空,穿越古今,我能遇见你,为你生孩儿…此生,足够。”

 “阿七,你不准说傻话。在爷在,你死不了。”

 “谁说你会死?”赵樽寒着脸吼了一句,猛地拿过边上早已准备好的烈酒,浸泡了剪刀,几近疯狂地摸索着伸到她的身下,一双赤红的眼睛仿若滴血。

 “就算要死,我也想看看孩子…抱一抱他再死…赵十九…你成全我…”

 至少这样,在没有了她之后的漫长人生岁月里,在她独自一人守在幽冥地府的奈何桥上等待他来聚的日子里,他冷寂的身边,还有一个她的孩子相陪伴。

 她是一个女人,却从来都不是一个有着传统道德观的女人。可是在这一刻,她真的觉得,能够在临死之前,为心爱之人留下一个孩儿,也是人生大幸。

 “赵十九,快,按我说的做。我想看看我们的孩子…”

 他慌乱的拉开被子,扒开她的两条腿,就像真正的产婆那般,顾不得她身下的血污,顾不得一切的脏物,只想把他们的孩儿拽出来。她没有逃避,但也不想他再做一些无谓的举措,只半阖着眼,按住他的手。

 “阿七…爷不会让你死的。”

 而这一回,她得活活痛死了。

 在回光返照楼,她不必痛着死。

 她想说她真的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流逝,感觉到心力在一寸一寸耗尽,感觉死亡在一步一步的靠近她。而且,这一次与回光返照楼里的等死不同。

 说到此,她虚弱地笑了笑。

 “没,没用的。”夏初七摇了摇头,望着他冷汗淋漓的额头,觉得心脏上仿若有刀子在剌拉,一下比一下来得钝痛。平生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这般的脆弱,生命也是这般的脆弱,“稳婆来了也没用…结果是,是一样的…赵十九,你听我的…我感觉我…”

 “阿七…”赵樽看着她苍白的脸,擦拭着她的冷汗,又朝外大声喊了一句“甲一”,然后道,“稳婆马上就来,阿七你再忍一忍。为了爷,忍一忍。”

 “生不出的时候,用剪刀剪开…是正常的。”后世顺产很多都这么干,但此时此刻,夏初七没法子为她普及产科知识,只能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迫他就范,“赵十九,你听我说…咱们的孩儿,不,不太听话了。他没有顺着下来…若是再不剪开,我与他恐怕都活不成了…你相信我,我的话。”

 “不!”赵樽惊愕的看着她,神色极是吓人。

 “拿剪刀…”她身子在颤抖,“把下面剪开。”

 “怎么?”赵樽紧张的反握他,不明所以。

 “你拿剪刀…酒,消毒…”

 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她猛地抓紧赵樽的手,再也顾不得什么女的羞涩,什么在心爱之人面前的骄傲,她紧张的张着嘴,冷汗淋漓地喊他。

 不行。即便要死,她也不能这样死。

 想到此,她心脏一沉,冷灵了一下。

 她点点头,恍惚之间,看着他面上的冷汗,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道常说的话,有些相信了。生孩子果然会要了她的命——这就是命,谁也躲不过的。

 “阿七,你再坚持一下。”

 “赵十九,我支撑不住了…好累…”

 她苦笑一声,呻着,又困又痛又累,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让她想要闭上眼睛再也不醒过来。甚至于荒唐的想,不要再生了。

 不听话的小十九啊,你这是想折腾死你娘。

 原本好好的胎位,在生产时竟然横了。

 慢慢的,她面色凛了,冷了,凉了。

 她颤抖着手摸向腹部。

 听着他的声音,她想放松,可肩膀紧绷一般瑟缩着,腹部的痛如同一般涌来。一波接一波,推过来,击过去,一次比一次密,一次比一次痛。然而,羊水破了,宫口开了,无论她怎样用力,小十九就不肯出来。

 “阿七…放松些。再来!用力…”

 话未说完,她又一次疼痛叫喊。

 “噗”一声,小腹里下坠般的疼痛感,似乎是好了许多。她放松了紧咬的,满头大汗地抓紧他的手,气道:“好,说好了。下一世,我为男,你为女。你生孩子,我为你接生…啊…”

 他一本正经的声音,逗笑了夏初七。

 “阿七,若是可以,爷愿替你生。”

 他吻着她的手,一下又一下。

 地下堂里,一股子血腥之气。原本洁白的褥上,早已猩红一片,那被鲜血浸染过的被子带了一片片血,那是一种极为诡异的颜色,生生刺痛着他的心脏。

 凭着仅有的生产知识,赵樽为她打着气,抚在她额头的手,也忍不住微微发颤。他经过生死,经过战争,经过鲜血,但他没有见过女人生孩子,尤其还是自己的女人生自己的孩子,其担忧之心可想而知。

 “阿七,用力!”

 “爷…要生了…鼓励我…”

 夏初七一直想要忍着痛,可她还是太过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女人生孩子的疼痛,真不和世间任何一种疼痛类似。说它是甜蜜的折腾也对,说它是撕心裂肺的痛楚也不为过。她紧紧咬着下,还是忍不住呻出来,一句比一句凄厉。

 “啊…嘶…”

 他把她的手包在掌中,握成拳头。

 她点了点头,把她放入他的掌心。

 他目光焦灼如刺,但声音还算平静。

 “不要管那么多,爷自有主张。”赵樽一只手半环着她的身子,一只手在她小腹上按她说的法子轻轻动,“你只管顾着自己,什么国仇家恨,什么恩怨情仇,你都不必再考虑,一切交给我。”

 “我担心他们…会不会…受牵连…”

 她呻着,揪紧被子。明明闷热得如同蒸笼,心脏却仿若在经历数九寒天,冰冷一片。不知晴岚他们如何了?也不知这个秘密的甬道会不会被人发现?想到魏国公府里正在面临的一切,她紧张得宫缩更是频繁与疼痛。

 “赵十九…”

 所以,上头发生的一切,他们都听不见。但即便隔着厚厚的泥土,似乎也可以感觉到空气里的硝烟味。

 这个地方离魏国公府有些距离。

 地下室里,夏初七的思维混沌了,但脑子并没有停止转动。她很清楚,赵绵泽不会无缘无故的夤夜来访。凭着她敏锐的第六感,几乎下意识的,她便觉得是她怀孕之事被人了出去。只不过,到底是她自己不小心被阿记和卢辉等人察觉到了,还是楚茨院里有内鬼告了密,她一时也有些拿不准。

 ~

 “带朕去。”

 闻言,他冷笑一声。

 如此一来,既然她有什么东西让他看,他也不急于一时,更不急着马上与她撕破脸,留一点时间思考缓冲一下也是好的。

 人已经站在这里了,楚茨院包括夏楚都已经被他围在里面,翅也难飞,赵绵泽此时虽有满腔的愤怒与恼意,恨不得把夏楚拎出来问个仔细。但他确实也并未想好,见到了她,到底要怎样待她,能够怎样待她。

 被他目光一扫,晴岚觉得心脏瞬间冰冷,“奴婢不敢欺瞒陛下。七小姐确实是知晓陛下要来的。但她身子乏了,情志又差,不敢面圣。特地嘱了奴婢领陛下先去看一些东西…”

 “外面喊杀声不止,她也不知朕来?”

 赵绵泽冷笑一声,目光透过灯笼的火光看着跪在地下的几个人,锐利、冰冷、悉人心一般,似乎早已看透了这一地的谎言。

 这话有些尖利。晴岚手心捏紧,微微颔首,表情还算镇定,“七小姐并非不想见陛下,只是入夏以来,她心慌盗汗,又因天劫一说不能出府,焦躁不堪,平素夜间难得入眠,今儿晚上自己写了一个安神的方子,奴婢等为她熬了药吃下,刚睡下不久…”

 轻轻“哦”一声,赵绵泽笑了,“她是已经歇下,还是不想见朕?”

 晴岚双膝跪在地上,有点儿腼腆地恭声道,“回陛下的话,七小姐生病好几,早已歇下。”

 “七小姐呢?”

 赵绵泽扫他们一眼,眉头微微皱起,负手而立。

 楚茨院外面铁桶一般,被围了一个水不通。赵绵泽只带了十来个亲近的侍卫入了院门。楚茨院里一样跪了一地,只可惜,前来接他的人里面,没有夏初七,只有郑二宝、晴岚和梅子等一干仆役。

 赵绵泽转头看他一眼,大步离去。

 “朕不怕!”

 “陛下!”赵楷想要阻止,“恐不安全。”

 “外头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儿,也不知吓到朕的皇后了没有。六叔,你且带人候在外面,朕进去看看。”

 “无事!”赵绵泽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又恢复了一惯的温和表情,说话时的声音,甚至还带了笑意。

 赵楷收刀过来,向赵绵泽作了一揖。

 “陛下,你没事吧?”

 这样的命令有些冷酷。夜风徐徐,花影重重,在一阵刀剑相撞的金铁铿然声后,被重重包围的黑衣人终于全部伏了法。空寂的院落里,良久无人说话,陷入了短暂的死寂中,滩了一地的鲜血,刺目非常,盛夏的风吹来,也解不了闷热,那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儿,令人嗅之发呕。

 “砍掉他们的胳膊!”

 赵楷看他一眼,脊背寒了一寒,“是!”

 他冷冰得不带感情的声音,仿若鬼魅,与他平常给人的仁厚温和的形象完全两样。即便不了解情况的人,也可以从中知晓——这位皇帝,今天情绪非常不对,那楚茨院里的七小姐着急是惹恼了他,恐怕她要倒大霉了。而魏国公府,恐怕也要倒大霉了。

 “给朕把他们手都砍掉,看他如何死。”

 只是几句话说完,那个带头喊话的黑衣刺客,便第一个抹了脖子,高大的身躯重重地倒在了血泊之中。眼看更多的刺客要跟着他自杀,赵绵泽温润的面孔变得有些扭曲。冷哼一声,他二话不说,猛地上前抢过一名弓弩手的武器,拉开弓,“嗖”一声中一个想要自杀的黑衣人胳膊。

 主公是谁?没有人知道。

 “誓死效忠主公!”

 “誓死效忠主公!”

 他一吼完,马上有人响应。

 “兄弟们,杀不了狗皇帝,咱也不必活了!”

 眼看无路可逃,其中一个黑衣人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突地哑着嗓子嘶吼了一声。

 随着赵楷的大叫,围拢的卫军停止了屠杀一般的进攻,手上的刀剑攻击稍微缓了缓。但黑衣刺客并未因此解围。比之赵绵泽的人,他们人数实在太少,即便几次想要突围,仍是无法摆铁桶一般的包围圈。

 “陛下说留活口,你们都没有听见?”

 说罢见赵绵泽不吭声,他举着佩刀的手臂一挥。

 “臣领命!”

 正在善后的赵楷被他点了名,似是从杀红了眼的状态中刚刚反应过来,微微一怔后,他回头看了赵绵泽一眼。

 再一次,他下了命令。

 “六叔,留活口!”

 楚茨院里的包围圈,越缩越小,赵绵泽看着被卫军团团围住的黑衣人,身子一直僵硬着,一动也不动,眉目里看不出情绪来。只是,每一次“噗噗”的刀子入声,每一次有人倒在地上,他的面色便会沉上一分。

 ~

 陈景穿着盔甲的身影,从夜里穿入深宫…

 重重宫闱之中,也有一件事情在酝酿。

 魏国公府的事情,牵动了无数人的心脏。

 郊外的栖霞寺里,道常坐在平台,观着天相,手捻佛珠,不停地低声念着“阿弥陀佛”如花酒肆的外面,深浓的夜雾里,甲一领着两个小脚的产婆,在陈大牛的接应之下,偷偷潜了进去。大都督府里,东方青玄正在整顿人马,准备出府。

 墨一样的天空中,仿若有流星划过,掠过一抹光亮。

 ~

 屋檐之上,还有暗藏的弓箭手在放冷箭,但赵绵泽的身边也被防御的滴水不漏。卫军们手上执着盾牌,把他挡在里面,根本无法伤他分毫。这般持续下去,人数多的一方,自然占尽了优势。没有坚持太久,那几十个黑衣刺客便支持不住,死伤大片,一滩又一滩的鲜血水一样出来,染红了一片院落,刺红了人的眼,把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点缀得更为黑暗与恐慌。

 每个人都似杀红了眼,惨叫声里,不断有人倒下。

 刀声,剑声,金铁相撞声,紧张万分。

 那数十名“刺客”的人数虽不算太多,但个个武艺湛,一看便知是挑细选出来的杀手。这些人对付普通人即使人数再多也能游刃有余。只可惜,赵绵泽似是早有防备,身边跟着的一群大内侍卫也都个个高手,加之随后赵楷领来的一大群卫军,蝗虫一般,密密麻麻地涌过来,很快便把魏国公府、楚茨院,包括那些“刺杀”一起,围了一个水不通。

 楚茨院的外面,厮杀也还在继续。

 地下室里风着火舌,几近熄灭,紧张万分。

 ~

 “没有稳婆,爷便亲自为你接生。”

 赵樽严肃的面上,冷峻异常。

 “爷…想帮我什么?”

 当下的妇人生产,不若后世有医疗保障。俗话说“生儿如进鬼门关”,每一次生育,都是一次与死亡的搏杀,赵樽自是知晓这一点,他的表情比夏初七还要紧张万分。夏初七握住她的手,痛得冷汗直落,却还是有一些想笑。

 他擦了一把额角的汗,屏息凝神道,“不怕!阿七不怕。你只需告诉我,我该怎样做?”

 甲一还没有回来。稳婆也还没有来。

 赵樽回头看了一眼地下堂的门,紧紧握住了她。

 “羊水破了…赵十九…咱的小十九要来了…来不及等稳婆了…我…你看着我…看着我…”

 凭着医生和女的直觉,她咬住了抓紧他。

 可她笑容还未落下,肚子又是一阵痛,小十九在里面耸动了几下,她的下腹便有一股子热汹涌而出,像一样,登时褥。

 夏初七微微一笑。

 “不吉之事太多,血光之灾更不少。你与我…”他顿一下,眉目如刺,“每走一步都是从血光里拼杀出来的。阿七,在爷这里,再无比见不到你更不吉的事了。”

 “你不怕不吉,不怕血光之灾?”她吃力的笑。

 “我在这,一直在。”

 时下以男子为尊,女子为卑。女人生孩子,为避血污与不吉,男子不能陪产。故而,没有任何女子生孩子是由夫婿陪着的。这一点赵樽非常清楚,可夏初七说完,他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赵十九,你陪着我…一定陪我。”

 一次比一次疼痛的宫缩,惹了她的思维;一次比一次频繁的阵痛,袭击着她的感官神经。她齿间偶尔呼出几句疼痛的呻,抓在赵樽胳膊上的指甲深陷入他的里,也不自知。

 赵十九很难得说什么麻的话,一句“乖乖”,听得夏初七心里一跳,不好意思地“嗯”一声,咬紧了下,慢慢的,目光也离起来。

 赵樽看得牙龈咬紧,握住她的手,不停拿棉巾为她擦拭冷汗,“你忍住,乖乖,你忍一忍。”

 她痛得有些语无伦次了,神色是强撑的坚强。

 她摇了摇头,“女人都是要生孩子的,每个女人都要经过这一关。对女人来说,生孩子的时候,自家夫婿能陪在身边是,是很幸福的…赵十九,我,我也幸福。”

 “阿七,你不要说话,储备体力。”

 “赵十九,我…”夏初七的手指顺着他的腕部,爬到了他的胳膊,一把揪紧他的衣裳,勉强一笑,“我有没事,我有把握的…你只要答应我,一定要留下我们的小十九,不管别人说什么,都要留下他。其他的事,就,就都不是事。”

 “阿七,你坚持住,稳婆马上就来。”赵樽眸幽冷,额头上与她一样,沾上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与她握在一起的手,也紧张得捏出了条条青筋。

 她打了个冷战,皮疙瘩冒了出来。

 夏初七一个人躺着冷冰冰的木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棉被,但身上穿着的棉质寝衣早已被淋漓而出的汗水透。她很痛,可地下堂阴冷的冷风却没有放过她。一股子冷风拂来,汗之处凉凉的,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意来,顺着肌肤爬遍四肢百骸。

 甲一从如花酒肆出去找稳婆了,还没有回来。

 赵绵泽来得突然,他们走得也很急。晴岚、梅子和郑二宝等人都没有尾随下来。而且这个甬道不能被人发现,他们几个都需要在上面周旋与策应。

 此时,地下室里除了赵樽之外,再没有旁人。

 在地下甬道里,有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地下室,离如花酒肆并不太远。在这个地下室里面,早有备齐的生产用品。有、有被、有衣、有食、有水、有火。有一些东西是夏初七事先代赵樽准备的,比如棉垫、收腹压力带、剪刀,卫生纸等等,也有一些是赵樽自己堂的,包括大人小孩儿要穿的衣服等等。

 ~

 赵绵泽看他一眼,略一顿,又道,“注意留活口。”

 “是!”赵楷沉声回应。

 “围住魏国公府,刺客一个不放。”

 看了一眼被密不透风的人群,赵绵泽低喝一声。

 领头之人,正是卫军统领肃王赵楷。

 大内侍卫纷纷拔出刀,几乎瞬间就与黑衣人战在了一处。厮杀烈,不论是谁,出手都毫不留情,吹得人横飞,鲜血四溅。赵绵泽到底是皇帝,这时不仅未慌手脚,反倒似是早有准备,不过片刻工夫,大批的御林军便赶了过来,把楚茨院团团围住。

 “护驾,护驾——快!”

 随着那一支杀了大内侍卫的冷箭而出的,是一道道铺天盖地的暴喝声。紧接着,围墙上、屋檐上、瓦片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群约摸数十之众的黑衣人,或放冷箭、或舞钢刀,纷纷从房顶跳了下来。

 “杀——”

 “兄弟们,放箭!”

 “杀了狗皇帝!”

 看他执意如此,夏常虽然不知事情原委,但他并非傻子。夏楚这一阵子的反常,皇帝今天晚上的反常,每一件事都绝非正常。很显然,今儿晚上魏国公府将有祸端,或者说,魏国公一脉,将要面临的才是真正的“天劫”

 “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言。”

 赵绵泽哼一声,袍袖一拂,看向不远处的楚茨院。

 夏常一惊,脸涨得通红,“扑嗵”叩伏在地,重重在青石板上磕了三下头,“微臣实不知哪来的刺客,只是微臣以为,陛下安危关乎社稷,恐在此多待会护驾不周。这才冒死阻挡圣驾,还望陛下明鉴。”

 “夏爱卿是想说,朕应当拿你是问?”赵绵泽冷冷回头,看他一眼,见他惊而不语,面色猛地一沉,一边冷笑一边淡声道:“你魏国公府大晚上出现刺客,倒是稀奇得紧。不过,若朕真在此生出些什么事来,恐会要你阖家性命相抵,想必那刺杀也不敢放肆,今儿这楚茨院即使是龙潭虎,朕也要闯闯看——”

 他半嘲半讽的话,听得夏常额头上的冷汗滴得更为厉害了。他跨前一步,紧张地揖礼,凝神屏息道:“微臣不知哪来的贼,惊了圣驾,望乞恕罪。只是,此处恐不安生,陛下不如先行回宫…”

 “这天劫,倒是应得快!”

 赵绵泽环视一周,角轻轻抿起,却笑了。

 大晚上的,赵绵泽过来瞧夏初七,居然遇了袭,事态的严重可想而知。几乎霎时,场面便混乱起来。一群大内侍卫把赵绵泽围在中间,严阵以待。

 一声比一声高的叫喊,打破了魏国公府原有的宁静。

 “快!有刺客!保护圣驾——”

 “保护陛下!”

 “有刺客!”

 “护驾——”

 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走在赵绵泽左侧的何承安尖细的嗓子几乎哑了。

 十数人尚未入院门,耳边一道沉闷的声音过后,又是一声惨痛的“啊”赵绵泽侧头一望,只见跟在他身边的侍卫只短促一叫,身子便猛地匍匐在地,从脑袋上迸出的血花溅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袍角。

 “嗖!”

 走过小院中的青石板路,赵绵泽心里颇为沉重。

 楚茨院是魏国公府最后面的一个院落。不过,虽然魏国公府占地极广,但前殿离后院也不算太远,约摸走了小半盏茶工夫,楚茨院便在望了。前魏国公夏廷赣爱极了夏楚,故此楚茨院偏僻却宽敞,除了院落本僧外,连接楚茨院与其它院落的是一个极为曲折的回廊,回廊过处还有一个四方的小院。

 一行十数人,龙蛇一般走向后院。

 夜来风疾,灯下影重。

 夏常脊背一寒,不敢再多说,恭顺地走在前面。

 “朕自有分寸,爱卿前头带路。”

 “朕受天之命,真龙之身,何惧天劫?”赵绵泽打断夏常的话,瞄出去的那一眼,似是还噙着笑意,可仔细一看,却是平添了几分戾气,那身为帝王的冷意与居高临下的态度,不容人辩驳。

 可是他话音落,却无人说话,更无人敢反驳半句。夏常踌躇着,大袖抬起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支支吾吾地又道:“微臣不敢。只是道常大师有言在先,舍妹身系‘天劫’,在大婚之前,都是应劫期,实在不宜见客。”

 一句“同共枕”过,惊了一殿的人。

 可不等他说完,赵绵泽却抬袖一笑,“爱卿之意朕心甚明。只是,朕与夏楚虽未大婚,但在宫中时早已同共枕,人人皆知我俩情分,不必拘此小节。难道爱卿对朕还不放心?”

 即便赵绵泽是皇帝,也于礼不合。

 “承蒙陛下惦念,是舍妹荣幸,臣阖府之光。舍妹原该前来接驾,只是…”夏常迟疑着,目光闪烁不停。要知道,寻常男女尚未大婚之前,连面儿都不能见,男子又如何入得姑娘的闺房?

 赵绵泽目光瞄向通往院落的大门,定了定神,道:“朕先前小睡,做了一个梦。梦见夏楚病了,病得极重,一时心神不宁,无法安睡,这才过来看看。夏爱卿,你带朕去楚茨院吧。”

 “不知陛下前来,有何圣谕?”

 “不坐了。”赵绵泽低低一笑,淡淡道。

 听他声音并不异样,夏常神色稍缓。捏了一把冷汗,他躬着身子摊手,“陛下请上坐。”

 “朕深夜叨拢,只是私访,尔等不必拘礼。”

 赵绵泽负手立于厅中,看着一地的人,温和一笑。

 魏国公府这样的功勋之家,平素接待宾客都只开偏厅,不开正厅。可如今皇帝来了,这会子正厅里烛火透亮,丹青壁画、石雕门联、楠木花格反出一道道白炽的光芒。阖家老小跪一地,诚惶诚恐,胆小之人只差把头埋到裆里去。

 谁也没有料到赵绵泽会夤夜前来,来得如此之快,还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儿。不过短短时间,他的到来就像为魏国公府注入了一锅滚水,令府内登时沸腾。“皇帝驾到”的戏文唱了千百年,可也只有亲自感受,才能知晓个中的紧张与焦灼。  M.ig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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