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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般公寓是容不下一家六口一人一个房间的,因此当孩子还小时,司爸爸一有机会就另外买下隔壁一楼,两户打通成一户,如此一来,不但每个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房间,还可以多一间书房。

 只不过司家的书房纯粹是摆着好看的,除了把一大堆占位置的书全扔进去养蛀书虫之外,根本没有人认真去使用过。

 但现在,书房终于能发挥它的真正功用了,它变成文飏的画画室。

 此刻,文飏正在书房里头赶画稿赶得灰头土脸,由于一段时间没画,而且要经过翻译的手续,他的画稿一定要提前画好,为了赶进度,他只好省略初稿,直接给他画下去。

 看他可怜,老是一边画一边抹眼泪,司琪、司大哥、司三姊和司小弟一有空就来帮忙,贴网点、画背景,现在也管不了背景画得好不好,能赶上稿最重要。

 “四姊夫,电话。”

 司小弟把无线电话交给文飏,文飏顺手接过来夹在下巴和肩膀之间,继续画。

 “大哥?什么事…伊拉克?那边愈来愈危险了,挑志愿者吧,一天一千一…不,津布巴韦的政是美国人搞的鬼,我们不手…帮拉利昂政府结束内战?唔…请三哥负责吧…”

 又画歪了,擦擦擦,擦擦擦…

 “还要训练?不是才刚训练好一批交给他们…好吧,那,还有谁有空…可以,就交给五姊…对,我现在赶画稿赶得快抓狂了,你要不要过来帮我画背景?算你聪明…”

 再讲几句话后,他把电话拿下来放到一旁,继续专注于画画。

 “四姊夫,”司小弟不知何时摸到他后面来偷看。“你那时候碰上的女人都是这种大脯细的吗?”

 又提这件事!

 文飏的脸又刷一下爆红,目光偷瞥向司琪,恰好撞上司琪似笑非笑的眼神,脖子顿时缩短了好几分。

 “才…才不是!”他吐吐的否认。“小琪…小琪是我见过身材最好的女孩子!”明明她自己也说不要脯太小、的嘛!“真的,我发誓!”啊,对了,也不要穿太热。

 “是喔。”司小弟在偷笑。“你那时候有受伤过吗?”

 “当然有,”文飏松了口气,谈这种话题他还比较自在。“干这行不可能没受过伤,多少一定会有。”

 “最严重是哪一回?”

 文飏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他才轻声道:“今年在埃及的时候。”

 司小弟一怔,正想追问,司琪突然叫起来。

 “请等一下,第七十五页跑到哪里去了?”

 一句话引起一阵兵荒马,一群人开始为了找一张画稿而翻天覆地,当司爸爸开门时,竟然看不到文飏。

 “阿飏呢?”

 大家抬起头来,动作一致的指向书桌,文飏这才从书桌底下钻出头来。

 “爸?”

 “快出来,有人来找你了!”

 对文家叔叔和姑姑而言,文飏是比他们自己的儿女更宝贝的孩子,虽然文飏在伦敦医院结婚时,他们衷心付出真诚无限的祝福,但还是觉得不够,怎能这样简简单单就混过去呢?

 所以,他们来了,特地到台湾来找司爸爸,准备要讨论一下如何为文飏和司琪补一下热闹。

 天哪,好高!

 这是司家兄弟姊妹对文家叔叔、姑姑头一个印象,就连文姑姑都比司二哥高,而且他们也比一般人强健干,明明都五十多近六十岁的人了,那种气势、魄力连三、四十岁的壮年人都比不上他们。

 “好了,阿飏,听说你急着在赶画稿,你去忙你的吧,这种事我们和亲家讨论就行了。”

 一阵亲热寒暄之后,文二叔就赶着文飏回书房。

 “好。”反正那种事他也不上手,即使他反对也没人会听他的。

 “我们去帮忙。”司琪和司小弟也对那种事没兴趣。

 “等等,你们留下来,我想,咳咳,这种事你们两个也一起来讨论比较好。”

 面对文二叔不寻常的眼神,司琪有点讶异,但还是乖乖留下来,让文飏自己回书房去,门关上了,文二叔才收回目光,沉思片刻。

 “我想你们可能有点奇怪我们为何那么宠爱阿飏,所以我们想解释一下…”

 他又停了一下,表情是陷入回忆中的苦涩。

 “也许你们已经知道了,在阿飏他爸爸十六岁的时候,我们的父母去世了,当时台湾的亲戚特别到伦敦来‘关切’爸妈的身后事,把一切处理好之后才回台湾,可是,他们只记得带走爸妈留下来的财产,却忘了顺便带走我们这几个孤儿,他们…”他无奈地撇了一下嘴角。“把我们留给了孤儿院…”

 司爸爸和儿女们相觑一眼,没吭声。

 “当时大哥知道如果我们真进了孤儿院,恐怕很难再有团聚的一天,也不太可能会有什么光明前途,于是他和妈妈的同乡朋友谈好条件,请她出面认养我们,大哥会每个月支付给她一笔数目不小的金钱,当然,她不需要养育我们,这个责任大哥会承担起来…”

 文二叔苦笑。

 “想想,当时大哥才十六岁,带着才十三岁、九岁和七岁的弟妹,要付出认养费,又不想委屈我们,希望能让我们继续过以前那种好日子,他哪有能力负担?所以,他加入了雇佣军,当时那种年代,只有雇佣军能享有高额报酬,又不限制年龄经验,只要你肯拿出性命去拚…”

 文姑姑默默拭了一下眼角,文二叔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大哥真的很疼爱我们,虽然不在我们身边,但我们能够像父母在世时那样穿好的、住好的、吃好的,可以安安心心的继续念书。偶尔他回来一次,总不忘替我们带些稀奇特别的礼物,却从来不提他身上累累的伤。直到我们成年了,可以自立了,他还是继续拿命去拚,只为了替我们筹措结婚基金和创业基金…”

 听到这里,连司三姊和司琪的眼都红了。

 “甚至,他明明已经有一位跟他一起奋战十多年,生死相许的女人,他却一直不肯结婚,直到我们三个都结了婚,生下头胎之后,他才安心的和那个女人结婚,阿飏出生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六岁了。整整二十年的奋斗,在生死之间徘徊,从不为他自己,只为了我们三个弟妹,对这样的大哥,我们该如何回报呢?”

 文二叔、三叔和文姑姑相对微笑。

 “我们三个全都加入了军校,再转入英国皇家特别空勤团,学习一切最艰深、最高难度的战斗技巧,在服完最低服役年限之后,我们就直接退役,再把大哥拉出佣兵军团,自行筹组佣兵团队,因为我们知道大哥在军团里工作太久,他已经离不开那种生活了,一旦离开军团,他就会不知道如何生活下去…”

 文二叔感慨的叹了口气。

 “可是,筹组佣兵团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时我们还没有能力招募人员,一切都得靠自己,自己购买武器也要有资金、要有通道,就算一切都齐全了,雇主又在哪里?在闯出名声之前,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在那段努力闯名声的日子里,大家真的好辛苦…”

 文姑姑蓦然握住文二叔的手,文二叔瞄她一下。

 “不,说辛苦还不够,我们曾经穷困得要捉老鼠来吃,住在等待拆除的废弃建筑里,过着比乞丐还不如的生活,孩子们一满七岁就得开始接受严格训练,十岁加入行动,从没有过一般孩子快乐的童年,但是我们没有任何怨言,因为我们全家人都在一起,我们彼此深爱所有的亲人,这就足够弥补所有的委屈了。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

 文姑姑突然哭出声来。“大嫂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文二叔用力搂住她的肩,却无能安慰她。

 “我们从未失去过任何一个亲人,只有大嫂,大哥深爱大嫂,但大嫂死的时候,大哥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因为他不希望我们因此而感到内疚…”

 司琪转开头去了一下鼻子。

 “大嫂去世之后,大哥和阿飏等于是相依为命,他们的感情比一般父子更深,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们更亲的父子了,我们一直觉得他们之中无论是谁失去谁,另一个一定会承受不了…”

 说到这里,文二叔突然沉默了好一会儿,但没有人敢催促他,大家都静静等待着。

 “阿飏十二岁那年,正是大哥带领大家硬闯出一片天,我们佣兵团队即将奠立基础的紧张时刻,为了闯出名声,我们分别接了许多没人敢接的案子,但大哥坚持要把所有任务都挂在他名下,后来我们才知道为什么…”

 文二叔的声音逐渐显得有些沙哑。

 “那是我接的案子,我完成的任务,我暗杀了一位南美大毒枭,任务很成功,后果却是由大哥承担的,因为任务是挂在他名下。那个大毒枭的老婆派人来找大哥报仇,在有一回我们都出去工作,轮到大哥留在家里陪伴孩子们时,那些人找上门了…”

 他深了口气,再继续往下说。

 “当时大哥如果只带阿飏逃走,他们一定逃得掉,但大哥不可能丢下我们的孩子不管,于是选择用他的死来换取所有孩子的安全。而阿飏,就那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爸爸走出去送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爸爸被活生生砍掉双臂,砍掉双脚,最后再砍掉脑袋…”

 众人惊骇得忘了呼吸。

 “就跟他爸爸一样,阿飏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眼睁睁看着爸爸死在他眼前,但他一滴眼泪也没掉,从那天开始直到现在,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他知道如果他哭了,其他兄弟们一定会不顾一切冲出去救他爸爸;他知道如果他哭了,其他兄弟们一定会内疚、会痛苦,所以他绝不哭…”

 司琪和文姑姑同时哭出声来。

 “他就像大哥一样坚强得令人心痛,虽然五官秀秀气气的像个女孩子,又像大嫂那样沉静内向,但事实上,他的内心就像大哥那样勇敢坚韧,是世上最值得依靠的男人…”

 司琪突然跳起来冲进书房里,旋即传出她的大哭声和文飏慌乱的安慰声。

 “怎么了,小琪,怎么了?你别哭啊,到底是什么事…”

 司三姊默默拭着眼角,文二叔、文三叔都红了眼眶,文姑姑更是泣不成声。

 “从那天起,阿飏就成为我们心中最重要的人,我们可以为他舍弃一切,舍弃子、舍弃儿女,只要是为他好,一切都可以舍弃,因为我们欠大哥和阿飏的永远也还不清,这一辈子…永远…也…还不清…”

 文二叔也哽咽了,一时之间,客厅里陷入一片哀凄的气氛中,司家人暗暗晞嘘不已。

 那样艰辛的童年,那样可怕的经验,文飏却依然能保持安然沉静的本而不被扭曲,甚至在历经种种磨难之后,更被淬炼为一个纯然外柔内刚的男子汉,这种人实在坚强得有点可怕。

 直至文飏搂着仍在搭搭的司琪出现,大家才赶紧收泪的收泪,振起精神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

 “二叔,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文飏狐疑地问。“为什么小琪会哭成这样?”

 “没什么、没什么,”司爸爸忙道。“我只是在问你叔叔,他们都还在啊,为什么要由你来担任公司的老板?”

 “就这样?可是…”

 “喔,这个其实也很简单,”为了不让文飏有机会再追问下去,文二叔赶紧“回答”司爸爸提出的问题。“从大哥去世那天起,我们全家人就一致同意…”

 “我可没同意!”文飏不甘心的咕哝。

 文二叔咳了两下。“呃,少数服从多数,全家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人同意,除了阿飏,没有人能够代替大哥的位置…”

 “原来我只是零点零零一!”文飏不可思议的低喃。

 有人失笑,文二叔又咳了好几下。

 “总之,我们努力打下名声,一旦奠定基础就开始招募人员拓展业务,再逐渐转型为公司化经营,如今,我们已经不需要像过去那样亲自执行任务血卖命,但有时候还是会因为业务上的冲突而惹来一些麻烦,所以才会把阿飏送回台湾来避避风头…”

 “业务上的冲突?明明是女人的麻烦!”

 依然埋在文飏怀里的司琪突然闷闷的传出这么一句,文飏顿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文二叔咳得差点停不下来。

 “二叔,保重啊,”司琪咕哝。“为了阿飏女人的麻烦得重病划不来啊!”“大脯细的女人吗?”司小弟口问。

 文三叔爆笑,文姑姑也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小琪,那…”文飏更尴尬了。“那不能怪我呀!”

 “什么不能怪你?她是大脯细不能怪你?还是她被你上了不能怪你?”

 “这…这…她不是大脯细嘛!”

 “哦,那是不食人间烟火?”

 “小琪…”

 “纯手工大包?”

 “…”梳妆台前,司琪正对镜举着吹风机吹干头发,不经意瞥见身后上,文飏偷偷服下一锭葯片,她不莞尔。

 他又想要了。

 由于文飏的身体不堪烈运动,文老六一直在寻找适合文飏使用的葯,直到文飏婚后一个多月,文老六终于可以确定何种葯物最适合文飏使用,只要葯量控制得宜,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之后,文飏才被允许披甲上战场,只要他记得在练上运动之前都得先服用葯片预防发作,不然前锋战开打一半他就会阵亡了。

 必掉吹风机,她注视着镜中的文飏,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阿飏。”

 “什么?”

 “你爸爸过世之后,你们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佣兵,难道你们也离不开那种生活了吗?”

 “并不是,”文飏双手枕在脑后,同样从镜中凝住她。“但爸爸用上了全副心力去营建这份事业,甚至把命都赔进去了,我们不想让爸爸的心血白费,因此才会用爸爸的代号‘雷神’做公司的名字,表示公司的原始创建人是爸爸。”

 放下梳子,她回身。“那你又为什么叫雷羊?”

 “我是爸爸的儿子,而且…”文飏拉开一个滑稽的苦笑。“我属羊的嘛!”

 司琪噗哧失笑“对喔,你属羊的…”起身走向他“一只无辜、无助又无力的小绵羊…”坐上哼一声。“其实都是骗人的,你最最狡猾了!”

 文飏一脸无辜,看上去真是无助又无力。“没有啊!”司琪又哼一声,一躺下去文飏就抱过来了,而且每次都会把手“不经意”的放在她的脯上,看来他哈很久了,婚后一逮着机会就要宣示一下他的“大妈”所有权。

 “你又想要了?”

 文飏双颊微赧。“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是…”司琪徐徐自枕头底下掏出文飏“暗杠”在里面的保险套。“今天姑姑跟我说,他们盼望了许久终于盼到你结婚,但他们还有一点小贪心,希望能亲手抱抱你的孩子,那么,他们就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所以…”

 她随手扔掉保险套。“忘了我说要毕业之后再生孩子的话,顺其自然吧!”

 “小琪!”文飏惊喜的抱紧了她。“你是说真的?”

 “不然咧?”司琪斜睨着他“你不喜欢吗?那拿回来好了!”她作势要下找保险套。

 “不不不!我喜欢!我喜欢!”文飏慌忙抓回她,还用身子住她。

 “你喜欢?”

 “喜欢!喜欢,真的很喜欢!”

 看他慌里慌张的卯起来拚命点头,就像怕被抢走雪糕的小孩子,司琪不由失笑,温柔的抚挲他的脸。

 “你的脸红了。”

 “葯效开始了吗?那么…”文飏双眸微微眯了起来。“我也可以开始了!”

 “开始什么?”

 “开始努力把你的细变成水桶!”

 这么一来,他的漫画上也不会永远都是大脯细的女主角了!

 果然如同文飏所料,无论他如何反对都无效,圣诞节当天,文二叔在东区某大饭店里席开一百桌,热热闹闹的请来司家所有亲戚朋友、邻居同学们吃喜宴,司琪还被穿上新娘礼服现身,现场不知多少男士们呕出一桶桶妒恨的鲜血。

 不过当文飓那十三个堂表兄弟姊妹们现身时,场面更是轰然,不管男人、女人都看直了眼。

 好高!

 那天之后,上司家去探问那十三个伴郎、伴娘底细的人几乎可以绕台北县一圈,司琪更是被同学们得差点不敢去上学。

 “阿飏,请告诉我,寒假时不会这么可怕。”

 “…”“为什么不说话?”

 “你要我说实话?”

 “…不必了,我想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没错,寒假时他们还得到伦敦开另一场喜宴,宴请的是男方的亲戚朋友、邻居同事等等,听说人数将有台北喜宴的二十倍以上,而且司琪也得再穿一次新娘礼服。

 饶了她吧!  M.ig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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