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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摊牌(6000字)
“他们姓靳的就没什么好人!那位督军不但私了皇上和北府五用以联络的宝物,结果反过来却要挟持皇上。他在天津拍着皇上的肩膀头说,‘你要听我话。’这还成什么体统!”

 “后来就更不像话,他直接勾。引御弟福晋,把个好端端的正室福晋变成了他的妾室!这不分明是要将皇上兄弟两个踩在脚下?”

 明家,明寒在祖父面前垂手立着,向祖父好声好气地打听当初靳家老督军爷爷跟前清皇室的那宗事儿。明老爷子听见是问那宗事儿就忍不住骂起来“早就说了,咱们得离靳家那帮白眼儿狼远远儿的!你偏不听,如今倒是把靳家的孙女儿给领进来了!”

 弄棋在外头候着呢,听见老爷子一点都不遮掩的骂声,就忍不住拉门就冲进来,直不棱腾质问明老爷子“你再说一遍!”

 “哎哟,翻了天了!你个黄口小儿就敢这么指着鼻子问我?”明老爷子也跳起来,老手哆嗦着点指弄棋“这个家不你,你给我出去!丫”

 “祖父!”

 “弄棋!媲”

 明寒头都大了左边扯着弄棋的手,右边还得安抚祖父。

 “我来又不是冲着你来,我是为了明寒来。你要是以礼待人,说不定我还愿意跟你躬身行个礼;你要是为老不尊,我都懒得理你,就当你是这宅子里头积了百年的那股子风!”

 弄棋平素像个冰山美人儿一样,只沉浸在棋子的黑白世界里,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可是一旦她骂起人来,那也能活活把人气死。

 明老爷子气得就连脑后那长不盈尺,稀疏得只剩下手指头的花白小辫儿都翘起来“你你你…”

 “我什么我?”弄棋一点不让份儿“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是你先口出恶言,难道就不知道现世报么?”

 明寒看情形越来越糟糕,只能拦着弄棋“弄棋,你先出去。等我一下,让我跟祖父说。”

 “让我出去?”弄棋怒极反笑,趁着明寒没防备,反倒将明寒推出房门去“你别在中间拦着了,我索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开!”

 “棋子儿!”明寒在外头为难得直跺脚。他自小打怵祖父,却也知道弄棋的子外柔内刚,这两个人都是他惹不起的。

 弄棋索将门帘子都落下来,遮住明寒的目光,这才转身瞪着明老爷子。

 明老爷子终究是年岁大了,瞧见弄棋这么凶巴巴地望过来,紧张地缩在书架角落里“你,你要干什么!”

 弄棋咬牙,伸手拎了张椅子,朝明老爷子走过去。明老爷子登时不淡定地喊起来“哎呀,你还敢抡椅子砸我?你反了你!”

 弄棋不怒反笑,将椅子搁在明老爷子身边儿“人老眼花,原来不假。您老哪知眼睛看见我要拎着椅子砸您了?我这是搬张椅子让您坐。”

 明老爷子没词儿了,但还是狐疑地盯着弄棋。

 弄棋就耸肩“您这老胳膊老腿的,如果我不让您老坐下说,您老自己摔一跤,摔坏了哪儿,还不得回头就诬赖到我身上啊?”

 “你!”明老爷子被气得浑身颤抖,点指着弄棋,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再拿不出训斥明寒时候的怪气来。

 弄棋还将茶杯都给老爷子端过去“润润喉,您老慢慢教训。今天咱们索开门见山,就将您对我们靳家的怨气都撒出来好了!”

 明老爷子抿了口茶,口的那口气才终于舒缓下去,他伸手指着弄棋“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人生出来的后代,是一个比一个毒!”

 “是么?”弄棋反倒笑了“您老这是示弱认输的意思?反正也怕了我们靳家的毒,不如赶紧想辄明哲保身。”

 “你…,我…”明老爷子被活活噎得没词儿了。

 “您老说吧,当初我们家督军老爷爷还干什么了,让您这么记恨?”弄棋瞧见明老爷子的怒火发得差不多了,便也和缓下来,引着老人家说。

 “哼!”老爷子拂了拂袖子“说起来,唐小姐跟你们家那位,倒真是沆瀣一气!唐小姐自小在宫里养大,瑾主子的用心还哪里不明白的?结果是婉容当了皇后,你知道身为她亲姑姑的瑾主子给出的因由是什么?——是唐小姐!”

 “唐小姐后来没成了皇妃,倒成了御弟的福晋。按说也该收敛自己,安心相夫教子;可是她竟然敢私下里勾。搭你们祖上那位!”

 明老爷子满脸的鄙夷“哼!当年唐小姐还跟你们家那位一同撺掇御弟北上到奉天去念军校——实则外头人都说,那是你们家祖上那位为了得到唐小姐,而密谋想杀了御弟呢!”

 弄棋不由得挑眉,心下按说:哎哟,我们家老爷爷老原来还是这么重口味的啊?老爷爷倒也罢了,年少而握军权,自然有无数女子主动贴上去;倒是这位老十足的与人不同——试想中国的女子被人称作“yin”都是多大的侮。辱,更何况是在那个年代…

 明老爷子沉浸在回忆里,还是满脸的怒意难消“后来唐小姐被日本人着跟御弟离了婚,便立时跟你们家祖上那位搞到一起去了!——其实他们早就在一起了,都是背着御弟的。御弟想要倚重你们家祖上那位手里的军权,便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作不知…”

 弄棋叹了口气“听到这儿,我倒是听出点门道来了。老爷子你除了会骂我太爷爷太之外,你怎么补骂那甘愿带了绿帽子的人?要我说,反倒说不定是他心甘情愿以老婆做美人计来买通我太爷爷。唐小姐其实不过是枉担了个罪名——自古红颜多祸水,其实不过都是替罪的羔羊。江山是男人的,权柄也是男人的,又与她们何干?”

 “这!”明老爷子被问得一愣。以他老派人的想法,是断断想不到这个方向上来的。

 弄棋笑了笑“我大致明白当年的这场过结了。只是老爷子您真的就为了这场过结便拦着明寒,不让我们在一起么?我倒是要给您瞧瞧这个。”

 弄棋将启樱留下的那张书写在黄绫子上的字条给明老爷子看了,明老爷子一哆嗦,登时‮腿双‬跪倒在地,双泪长“原来是还有位小格格!”

 “只是不知道,奴才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当面给小格格磕头了…”

 弄棋瞧着明老爷子的迂腐,想要笑笑,却也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您老爷子起来吧。后肯定还有机会。那位说不定还能成为我们家小四儿的媳妇儿呢,您老只管好好地吃,好好地养着,还担心来没有见着她的机会?”

 明老爷子这一瞬终于眼中所有怨怼都退去,被弄棋扶着起身,满脸已是笑意。

 弄棋轻哼了声“反正您老自己想着办:这位小格格后都要成了我们家的孙媳妇儿了,您老还一句一声地骂我们靳家都不是好东西了不。”

 明老爷子满脸尴尬“这…”

 弄棋这才正,轻轻帮老爷子拍着手肘上的土“老爷子,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就算从您的视角看起来,当年好像是我们靳家有对不住那两位兄弟的事儿;但是到今天,却也都该一笔勾销了。欠了他们的,我们这些后人从后头给补回来;如果当年有恨没能开释,那今天咱们用爱给它补回来。老爷子,您看,行不行?”

 明老爷子真是一时悲从中来“怎么就遇上你们家,怎么就明寒和小格格就都遇上你们家了?”

 。

 “爷爷睡了。”

 明寒从明老爷子睡房走出来,轻轻捏住站在天井里的弄棋的手“他老人家在梦里还在笑。已经有许多年,他老人家没这么好睡过。”

 弄棋撅了撅嘴“哼,你开始还不是担心我把他给怎么着了。”

 明寒叹息,伸手摇摇弄棋“我是担心祖父,毕竟他年纪大了;我更怕你们俩真的起了争执,你又会负气转身就走。棋子儿,我这回好容易把你给找回来,一切正好好好开始,我又怎么舍得就又在我眼前迸裂了呢?”

 “不会啦。”弄棋难得地面颊微红“其实我是故意跟老爷子硬碰硬的。他是硬脾气,你若将气场都交给他,他能一直说到你抬不起头来;索我跟他平起平坐,有什么话就都直接说出来,既能听明白他在心里的怨气,又能有机会找到解决的法子。”

 弄棋在午后的眼光里轻轻抬头“明寒,让你担心了。”

 明寒温柔摇头。

 弄棋也温柔笑起“我是说,这么久以来,我的坏脾气让你一直都担心了…但是以后不会了。”

 明寒面色大亮“棋子儿,你的意思是,从今以后再也不走了?”

 弄棋笑着双眼晶亮“就算还要上路,也会带着你一同。”

 “耶!”一向冷静自持的明寒大笑起来,伸手将弄棋抱进怀里,在光影里旋转。

 真好,这一生,终于等来这一刻。

 。

 星子满天,菊墨听弄棋电话里将明老爷子的话转述完,就愣愣望着窗外的天际良久。

 她小时候看过唐小姐的记,那时候还不懂唐小姐的字里行间怎么会那么多悲伤。虽然是外室,没能成为督军老爷爷的正室夫人,但是从那老宅子的精美就能看出督军老爷爷对唐小姐的宠爱。菊墨就不明白了,这样备受宠爱的女子,怎么还会出那么多的无奈何绝望?

 如今想来,倒是懂了。

 她是个勇敢的女子,否则不会当年宁肯背负着亲姑姑说自己“yin”的骂名,也不肯成为皇妃;后来被着离婚,她没有沉湎于自怨自艾,而是毅然剪断了长发,隐姓埋名到S市的东大,当了一名女学生…

 按说这样勇敢的时代女该不会那么自怨自艾——其实她的惆怅都是来自对远方的儿子的思念和愧疚吧。

 女人这一生,最重要的角色是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日本人夺走,成为未来那一盘不可预测的叵测棋局的棋子,身为母亲她无力相救;又因为成为了另外一家的媳妇儿,而不能在后来的丈夫面前总提起从前的那个儿子…疼痛和为难纠结在一起,让她在与督军老爷爷相伴的日子里也总是郁郁寡。最终离世,也都是还在好年华…

 菊墨心里好疼,疼得闭上了眼睛。

 如果说他做古董这行的目的是想要将失海外的国宝都找回来,这是公事,是国家大事;那么他要将启樱和她祖父也都带回中国来,这就不仅仅是国事,更是家事。也唯有此,才能告慰那位老的在天之灵。

 菊墨打电话给紫仙“仙儿,给我讲讲启樱的祖父那位老人家。”

 。

 一灯如豆,仿佛随时一阵风来,那灯就会被吹熄了。明明知道不会,因为那灯早已不是旧年的煤油灯,而是此时的电灯——可是启樱却依旧有这样的担心。

 如同那灯火一般,随时可能被风吹灭了的,还有祖父的生命。

 每逢冬,爷爷便要旧病复发,严重时都只能卧静养。启樱守着祖父,听着他在梦中微弱地呼唤“额娘,额娘…”

 此时的祖父已经不再是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家,他仿佛在梦中回到了自己的孩提时代,便是在梦里也在本。能寻找着母亲的慰藉,喃喃地呼唤着母亲的到来。

 启樱的眼泪一颗一颗无声落下来,不忍心唤醒祖父,只是握紧祖父干枯的手。

 “樱?”祖父却在灯火摇曳里无声地睁开了眼睛,一双黑瞳凝视孙女儿“怎么是你。”

 启樱难过得无以复加——是啊,怎么是她,而不是祖父低低呼唤着的额娘。如果可能让时光倒转,她会拼尽了一切也会想办法去将祖父的额娘带到这里来,让祖父能一偿心愿。

 毓峨收摄了下心神,挂上慈祥笑脸,轻轻拍了拍启樱的头“在欧洲好好的,何必要回来?祖父一遍遍告诉你,我没事,不必挂心。你这孩子,怎么还回来。”

 祖父的意思启樱明白,恨不得她就此走了再不回来,逃脱了这金丝的鸟笼去。

 启樱努力微笑,伸手将祖父眉间的一长寿眉捋顺“高堂在,不远行。就算要走,我也要带着您一起的。”

 “瞧您这长寿眉长得多好,我总得带着您回中国去颐养天年才成。”

 毓峨笑起来,掩住面上悲怆“爷爷老了,走不动了。日本跟中国虽然相距不远,可是毕竟要舟车劳顿,只会给你添了累赘。快别这么想了,你能走,就好。”

 启樱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揪住,还狠狠。启樱却只放纵自己悲痛了一秒,便赶紧收摄心神,回头望门外。门外廊檐吓有灯笼随风摇曳,可是不知那里何时已经立了个人影。

 无声地,就像夜在桑皮纸上的一抹剪影。

 “什么事?”启樱沉声问。心下担心,之前跟祖父说的话,门外的人听见了几句。

 “小姐,千代大人有请。”那人影冷冷作答。

 启樱叹气“好,我这就过去。”

 那人影依旧冷冷说“不必担心老爷的病,自然有千代大人万事做主。”

 启樱用力攥紧指尖,让指甲都抠进里去,才能忍住心内的疼痛——祖父今天到了这步田地,又岂能是与千代吉良那帮家伙无关?他们为了更好地控制祖父,让祖父更听话,每回给祖父吃的什么药、打的什么针,别以为她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羽见,她也一早也遭了这样的灾难。

 “启樱,去吧。”毓峨慈祥地望着启樱“祖父心中有数,会照顾好自己。既然是吉良召唤,你便赶紧去吧。”

 启樱用力将疼痛憋回去,这才起身走向门外。门扇轻轻的摩擦声里,毓峨垂首望向自己掌心。一块掌心大笑的白玉镂雕“长宜子孙”玉牌,赫然在掌心。原来启樱是从外头将这子孙牌带回来给他,启樱真是个好孩子,真的。

 身陷囹圄,这几十年始终不得自由,却没想到老天没有薄待他,还给了他这样一个好孙女儿。如此想来,他毓峨这一生总不至于一无是处,就算升了天见到了列祖列宗,也终究有话可以代了。

 。

 “伯父,侄女儿来了。”

 启樱进入千代吉良房间,千代吉良正在幽幽灯影下,仔细端详手中的一块白玉牌。

 启樱瞧见,心中就咯噔一声,却不敢出来,只能低低垂下头去。

 ——千代吉良手中的,正是那块“长宜子孙”白玉牌。却不是真品,而是被菊墨掉包过的。

 “小姐,可见过这块玉牌?”千代吉良布满横的胖脸上,难以看出晴。

 启樱小心地望了一眼,便点头“前些日子在国际拍卖界,这块玉牌也算大出风头。中国的相关政府部门第一次正式发表抗议,而邦瀚斯拍卖行也是有史以来第一回因为中国的抗议而将拍品撤拍。”

 “嗯。”千代吉良点头“小姐果然耳聪目明。”

 千代吉良目光一转,满面骤起戾“啪”地一声将玉牌丢在启樱面前“可是如今,这东西却是块假的!”

 他竟然看出来了…启樱心里也狠狠一惊。

 “小姐,孟家那事儿失手了,证明是警方早有蹲坑守候,说明有人在吃里扒外;如今连我搁在美国的玉牌都不声不响变成了假的——小姐以为,这事儿怎么会就这么巧合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启樱大惊,却没有出声,只是垂首,不让千代吉良看出神色变化来。

 “小姐,是有人已经将目光瞄向了咱们。你说,是不是啊?”千代吉良冷冷说。

 “伯父是要责怪侄女儿行事不够谨慎?”启樱深深垂首。

 “嗯。”千代吉良点头“小姐与靳家的四公子过从甚密,我就是想不知道,都难呢。”

 启樱不说话,只是心思电转,想因应的法子。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千代吉良忽然反倒笑起来“关镜湖和关镜海那哥俩被抓就被抓了,不过是走卒。可是如果谁敢将我也说出来,那我必定也不会善罢甘休。”千代吉良笑得越发得意“我也会将小姐这么久以来都帮我拿回了什么东西,一一向中国警方说明。”

 “中国人原本就将你们家族都当成了汉,如果他们又听说了你替我办过的事情,你说他们会不会更愤恨唾骂你们,甚至拒绝你们再回到中国去?而你祖父,也将一辈子被钉在汉辱桩上,再也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启樱痛得一把揪紧衣摆。

 “小姐,不是每一回都那么幸运的。上回有那个波。波替你顶罪了,最后又以死来掐断所有的线索,这才让你还有机会多陪你祖父些日子——如果有人敢将我说出来,我却会将你做过的事情都向警方说清楚。”

 千代吉良看着启樱面上的灰白色,笑得更加开心“哦对了,S市的公安局长是靳青山,该省的公安厅长是靳卫国…他们可都是靳菊墨的长辈呢。你说我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些来,小姐你还有没有可能跨入靳家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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