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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阳血案】
清江浦一,四乡也大不安生。邻近州县生怕兵滋扰,纷纷组织团练自保。其中最紧张的自然是四十里外的山。城内几乎没有驻军,如果有兵或民来攻,该怎么办?

 这里我们碰到了一个人:还记得景梅九在北京办《国风报》,发起的“拔丁运动”吗?是的,那位被拔掉的山西巡抚丁宝铨,就是淮安府山县人。他从历六月去职还乡后,家里新造了花园,好不惬意,哪知还没过上两个月富家翁的好日子,就听说武昌有变,紧接着便是上海、苏州,吓得举家逃往上海租界。不过他逃的时候恐人知觉,未能多携行李,第二天才有几个家仆运大皮箱四口上船,此时山已经成立“大局”,民团夜巡逻,正好拿获,将皮箱搬回大局封存。几个月后,大局有职员穿着狐皮袍招摇过市,局董们赶紧开箱检查,满箱都是瓦砾,而局里职员已经大多辞职了。

 受丁宝铨影响,城里豪绅纷纷逃亡。有下属官吏上府衙禀事,才发现淮安知府刘名誉已经携眷潜逃,还卷走了大部分府库藏银。剩下的士绅只得依赖“大局”,集资成立民团,招募乡勇百多人,好吃好喝招呼着,夜巡逻,四门设立分局,“城头上灯笼火把,川不息”,碰到可疑不顺眼的乡下人,就抓到漕运总督衙门大院照壁前砍头,一连杀了二十多人。

 防备四乡民,民团足够了,但如有清河兵到来,估计无法应付,而且这些乡勇本身多是地痞,自己就把山城弄得乌烟瘴气。这时本乡就有革命人站出来,为首的是周实与阮式。

 周实是两江师范学校学生,他是南社的创社社员,被称为“社中眉目”,今年方廿七岁。周实本来想在南京城内聚众起事,以配合江浙联军攻城,不想南社大佬柳亚子一封书信,把他招到上海。柳亚子认为苏北处南北之间,位置紧要,形势复杂,劝周实回乡革命。于是他在11月7,清江浦兵变的次,回到山

 他的好友阮式,是他宁属师范学校的同学,世代书香,家境富饶,虽然没有离乡外游,但在山高等小学当教习,兼着上海《女报》的编辑,在地方上也是名人。宣统元年(1909)南社成立,周实曾有书信给阮式,请他在山创立南社分社“淮南社”

 周实有革命身份与革命计划,阮式有家财与地方的人脉,而且山“祸在眉睫”,必须尽速安定,再谋光复。正好因为上海南京的战事,不少在宁在沪的山学生都返回家乡,周阮二人召集这些学生,再加上阮式在山高等小学的弟子,也有八九十人,立即成立“学生队”,自行巡逻,兼防内外。

 政权瘫痪,无人可恃之际,绅商最大的希望便是有人出来主持大局,哪管你姓革还是姓立?看这支学生队每巡逻,城内秩序果然有所改观,于是局董开会商议,决定由大局供给学生队枝子弹,替代那帮纪律松弛的乡勇。

 学生队一掌握武装,第一件事便是跑到知府府署前,放了一排,把龙旗扯下来撕得粉碎,再上白旗。这等举动本是大逆不道,然而知府潜逃,知县闭门不出,谁去管他们?而且自学生队接管城防后,城内秩序井然,商店也照常营业,周实派了南京陆军中学、小学回乡的学生各一名,教、训练,山县俨然有了自己的良武装,便是十三协的兵到来,似乎也不足为虑,人心大定,什么旗有何相干?

 按说,下一步应当是成立淮安军政分府。然而周实是受命回乡,似乎不便自行宣布成立。他依足规矩,一面派人向清江浦的江北都督府接洽,一面将学生队改为“巡逻部”,周、阮分任正副部长,只待江北都督一声令下,再宣布光复。

 这就有了一个真空期。扯了龙旗,又没有宣布光复,不曾成立新政权,清江浦那边,自己还没有理清楚。山绅商,虽然依靠学生队守城,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学生掌权,总归放心不下。于是局董们又开会商议,推举前山知县姚荣泽出任县知事,总管商民政事。巡逻部尚无政权名义,也就未加反对。

 好在11月12,清江浦举出蒋雁行为江北都督,立即传檄山县反正,要求山官绅派代表赴都督府议事。不料县知事姚荣泽,比“钦加三品衔”的蒋雁行还顽固,拒不赴会——姚荣泽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有人说,姚荣泽是逃到上海去的丁巡抚的学生,丁宝铨人虽离乡,却一直在遥控着山的局势。

 自然是周实等人代表山赴清江浦。周实前脚一走,姚荣泽便在山城内散布谣言,说周实是上海回来的革命,他一回来,就要当山的都督,就要“杀官劫绅”绅商们大抵不看报纸,只听传言,据说武昌事变就杀了很多满官汉官,商铺也被洗掠得厉害,想象“革命”两字是如何的杀气腾腾,不由得信了周实回来会如何如何的谣言。

 “杀官劫绅”的说法有其来由。据巡逻部宣传主任蒋象怡回忆,姚荣泽当上县知事后,曾“私募”兵士四十名当卫队。之前绅商选县知事,巡逻部可以不管,现在要自招武装力量,周、阮等人立行干预,不准招募,并要求姚荣泽代县库的款项账目,说到火起,阮式拔出两管手,指着姚荣泽口(是不是很像刘炳志拔威胁蒋雁行?)。姚荣泽吓得面如土色,连忙保证解散卫队,三内造册清。

 蒋象怡向周、阮建议:旧官吏对革命前途有碍,如不加以击毙,也该驱逐出境。如果留他们在城内,还予以事权,但又对他们临之以威,恐怕是取祸之道。“周颇是予言,阮则漠然视之”

 11月14,周实自清江浦回山,在漕署召开光复大会,到会的有五千多人。偏偏县知事姚荣泽不来参加大会。这下把阮式惹火了,他在演说时放言“姚荣泽避不到会,即为反对光复之行为”,顺便把县里的“劣绅”痛骂了一顿。

 许多绅士商人,因为县知事不到,虽然与会,都一言不发。阮式的演说,似乎也在印证着那个“杀官劫绅”的传言。

 当晚,姚荣泽召集典史、参将等一众士绅在海会庵开会。据说姚荣泽提出“必杀周阮”,“诸绅士不加可否”

 11月17中午,周实应邀到乡绅何钵山家午宴。归途走到学宫前,突然有人拿着姚荣泽名片拦住马头,说姚知事在学宫等候议事。周实欣然前往,大约以为文官无力行刺。不料一踏入俗称“文庙”的学宫,当便中了两

 此时的记载有分歧。一说周实倒地,前清参将杨建廷上前补了五,立毙;也有人说,两之后,姚荣泽打算让人用刀砍下这个的头颅,周实“从容曰”:“文明世界,请用毙。”于是弃刀用,连发五弹。

 杨建廷撂下,立即带领团勇直奔阮府,先将宅子包围,自己再进门去请阮式:周部长与姚知事在学宫议事,请副部长即往。阮式刚刚吃完饭,一出家门,就被捆上了,绑到学宫。

 阮式见到姚荣泽,破口大骂“虏吏”,然后回头对押着自己的团勇说:“兄弟们,要杀就杀,快刀立断,别拖延!”

 姚荣泽恨阮式入骨,你原本是老爷我的子民,却一来持威吓,二来当众詈骂,我跟你阮家前世有什么仇?周实便容他好死,你阮梦桃休想!

 他为阮式准备了当地一个无赖,叫朱二。别人下不去手,朱二可以。这个冬日的午后,二十三岁的小学教员阮式惨死在供奉至圣先师的学宫里,“刳腹剖,肝肠俱出”,来不及消化的白色饭粒洒了一地,被血浸得通红。按民俗讲,阮式仍然算不得一个鬼。  m.Ig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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